分钟,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好几变。他把自己房间的钥匙扔给左学,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楼下待着。”
左学这次十分识相,乖乖走了。他年纪还小,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出了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一边添乱。
此刻,他希望自己像张说一样强大、镇定、有担当、无所不能。左思并没有起到父亲应有的榜样作用,左学从娱乐报纸上见到他的次数比实际上见到他的次数还要多。他从小在母亲的尴尬、难堪中长大,隐隐约约明白了许多事情。
张说在卧室的阳台上找到钟笔。秋天的傍晚,风微有凉意,她手抱双膝蜷缩在墙角,嘴唇乌青,身上冰凉,但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整个人似乎被某样东西掏空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永无翻身之日。
噩梦,一个又一个的噩梦,循环往复。到底怎样才能摆脱?
张说拿过毯子,一把包住她,”钟笔,别人怎么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只要知道我爱你,便已足够。”动作是如此的温柔,声音是如此的温和,眼神是如此的坚定。
张说从未想过自己会说”我爱你”这样的话,钟笔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浪漫往往鸡同鸭讲,令人啼笑皆非,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言语能够更好地表达他们要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的心情。
钟笔感觉自己在一间四面是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关了有一个世纪之久,来来回回撞得头破血流,声音哑了,喉咙破了,血流干了,一点儿用都没有,自我厌恶、自我唾弃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就在她陷入绝望时,张说的一句表白,让她找到房间的钥匙--轰隆一声,门开了,迎接她的是明媚的阳光以及醉人的春风。人最难过的是自己这一关。
也许每一个人都走过一条名叫”绝望”的死胡同,但是请不要忘了走出来。
张说吻了吻她干燥、冰凉、发紫的双唇,一把抱起她,手稳稳地托在她的背上和腿窝处,像世界上最安稳的依靠。他一脚踹开玻璃门,说出的话却大煞风景,”臭死了,还不去刷牙!”
钟笔心魔一去,精气神顿时充满四肢百骸,整个人立马活了过来。她捶了一下他,双腿轻轻一跃,人已经站在地毯上,身手利落至极,捋了捋掉下来的头发,挥舞双拳,”张说,我真是太傻了!走自己的路--”
张说以为她又要发表长篇大论满嘴冒酸泡了,哪知她接下来的一句是:”让别人无路可走!”他一怔,好半晌才点头,”不错,有哲理。”
钟笔已经跑去卫生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得干干净净。她出来的时候,面色红润,精神百倍,浑身上下焕然一新。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为什么要怕?世人不过是在看热闹,她便牺牲自己,当一回娱乐大众的人物好了。
她终于明白,因为张说站在她身边,她才可以坦然得无惧无畏。
张说拉开厚重的窗帘,将所有窗户都打开,眼前是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傍晚的阳光让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金色。世界不是不美好,要看你的心情到底怎样。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他转头看了眼垃圾桶里的报纸,神情若有所思。
是谁?事无巨细,知道得这么清楚?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携手面对一切的态度。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们虽称不上是君子,但是胸怀坦荡,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便当年做错了,也还有一句话可以安慰受伤的心灵--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第二天,钟笔照常去上班,大大方方地从张说的车上下来,一点儿都不避讳。俩人并肩乘电梯,十指相扣。有同事问好,钟笔十分坦然,微笑以对,没有半点儿躲躲闪闪。张说还是像往常一样客气有礼。
钟笔说:”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有奸情,为什么不干脆大白于天下?”免得她枉担了这个罪名。张说微笑,没有反对。
做人切忌藏头露尾,底气不足。
俩人这样高调,背后反倒没有人说三道四了,有话直接问。陈玉明看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笑说:”钟笔,能耐啊。”连张说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钟笔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爱情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依然工作到晚上八点半才下班,吃完饭回到家已经十点。左学趴在灯下做作业,课本、试卷、练习册摊了一地,捂着唇打哈欠。
张说跟了上来,见他如此听话,送给他一个全球限量版的史努比金色公仔。左学不由得欢呼,抱住他又蹦又跳。这个公仔他早就想要了,钟笔以他成绩下滑为由,不肯买给他。
哪知钟笔一把抢了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电视机气冲冲地说:”后盖箱都是热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做作业?”毫不留情地没收了。
左学苦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做了……做了……作业很多……”越解释越苍白无力。钟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倒想看看他怎么撒谎。左学无法自圆其说,只好住了嘴,二话不说抱起书包,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心里还很是郁闷,为什么连偷偷看电视她都会知道?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其实落在有心人眼里,处处都是破绽--比如此次”红杏出墙”事件。
第十八章 悔恨、悲哀还有愤怒
袁蓝最近很不安。
郭记者打电话给她,因为钟笔”红杏出墙”一事的报道,有人给报社施加压力,他被迫辞职,如今哪家报社都不敢用他,唯有另找出路,意思是要袁蓝为他安排一份工作,语气很不好,埋怨成分居多。袁蓝知道他在胁迫自己,心中十分恼怒,但强压下怒火,”也许你可以去我父亲的公司试一试。只要你肯学肯做,努力上进,不会没有生路。”
郭记者立马眉开眼笑,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袁蓝不耐烦地打断,”不要以为我是怕你去张说那儿挑拨离间才曲意逢迎你,我只是觉得,你的工作丢了,沦落至此,我也有一份责任。还有--这件事,我并不是没有错。”
自从报道出来后,她并没有得到任何报复的快感,反而越来越恐慌。这股恐慌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她,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灵。她可以冲上去打钟笔一个耳光,或者再泼她一杯酒水,可是自己不应该背后伤人,而且用的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连自己都唾弃。
她袁蓝一向为人光明磊落、干脆直爽,有什么恩怨当面解决,何曾做过这样见不得人、背后捅人一刀的事?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小人到这样的地步!她一定是鬼迷心窍、头脑发昏了。
不管她有多么讨厌、鄙视、痛恨、嫉妒钟笔,也不应该做这种损人不利己、自毁长城的事,当真愚不可及!随着时间推移,她越发惶恐不安。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不说出去就没有人知道,头上三尺有神明啊,天知地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道德的枷锁以及良心的谴责将她勒得几乎无法呼吸。
被自己折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做错了。像她这样从小就一路优秀的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无异于自打耳光。可是如果不承认,她会日夜不安,心就像扔在油锅里煎熬一样难受,永远得不到解脱。
有时候道德的力量异常强大。
张说既然出面迫得郭记者辞职,那么也一定猜到提供内幕消息的人是她。当年钟笔抛弃张说改投他人怀抱曾引起轩然大波,但是知道她未婚生子一事的人却寥寥无几。
她以为张说会怒不可遏,出手反击。
其实不是。张说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她决定去找他,反正要面对面解决的,躲也躲不过,迟不如早。她袁蓝并不是没有骨气的人,一样可以敢作敢当。
她做好了承受任何羞辱谩骂的准备,无论是言语上还是心理上,即便张说扇她一个耳光,她也绝不还手。但是她依然拒绝跟钟笔道歉。她无法忍受向情敌低头,她袁蓝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女人。
张说抽了个空,下午俩人约在咖啡馆见面。工作时间人很少,若有似无的音乐轻轻在耳旁飘荡,环境安静,然而又似乎充满不安。张说见她垂着眼睛欲语还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打破沉默,”特意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袁蓝抬头迎视他,一字一句道:”对不起。”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道歉的话,心头蓦地一轻。
张说听她这么一说,落实了心中的猜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沉吟半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多年的老同学,他不想让对方下不了台,再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
袁蓝有些发愣,她以为张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解释道:”报纸上的事,是我透露给记者的。”她豁出去了,索性连面子也不要了,低着头说,”全是我的错,全凭你处置,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绝无半句怨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算张说扇她耳光她也认了。
张说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宽慰她说:”哦,我知道了。不过,没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无所谓原不原谅,她道歉的对象应该是钟笔,而不是他。
袁蓝缓缓抬头,对方竟然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绝对的忽视,绝对的淡漠,早已把她当作一个彻底无关的人。正因为无关,所以无所谓,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道歉,自己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他心心念念的人是钟笔,不是她。
她愤而起立,又羞又恼,又气又怒,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更可恨的是这侮辱是她自找的!她在这种扭曲、痛苦的情绪下口不择言,”张说,你确定钟笔不是因为你的钱黏着你?她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张说有再好的涵养也忍受不了了,脸色骤变,拂袖说:”袁蓝,你说话的方式需要改进。”本来他不欲多说,但是怕她不依不饶,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一字一句道,”袁蓝,我中文学得不好,但是有一句话倒也知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你比我聪明,一定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往不咎--说到容易做到难,而张说,他对钟笔的过往早已不在乎了。
袁蓝本想大吼大叫质问他,钟笔那个狐狸精到底有什么好,卑鄙、无耻、下贱、不要脸……但是这样问的话,更会让她一败涂地。她整了整快要滑下来的肩带,面无表情地说:”不错,我是小人,心胸狭隘,嫉妒成性,专门从中作梗,无事生非。”说罢快步离开。她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这两个人。
这是她人生一大抹不去的污点,绝对的失败。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