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叔叔,你要不要直接跟他说?”
    “你好,”弦歌接过电话,走到窗边,“……对,您认识人吗?好的,请说……”对方大概说出一个号码,她嗯了一声,感激地挂断电话,随手又拨通另一个号码打过去:“你好,我是洛伦佐先生的朋友,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他已经跟你说了吗?……好,名字是岑缓羽,护照号码xxxooo……签离了?好的,知道了。谢谢您。”
    她随手拉开窗,夜风吹得窗帘翩翩欲飞,从这里眺望伦敦的夜景很美,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像满天繁星的倒影,泰晤士河犹如银河倒挂,从城市中心横行川流。她吸了两口冷空气,定神编辑短信:
    “我有急事提前回国,乘英航ba024航班,你能不能来机场接我?”她想了想,随即又补上一句,“别让我等啊!不然没礼物!”她强令自己用一贯嬉笑怒骂的口气发出这条短信,甚至在脑中想象自己说这句威胁时凶神恶煞的样子,确定不露痕迹后才忐忑按下发送键。
    她回头看了看疑惑待解的朱利安诺,摆摆手:“对不起,我下次再跟你解释。这是我朋友的电话,如果拍摄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她,她是wma经纪公司驻英国的负责人。”
    朱利安诺双手一摊,指了指坐在起居室:“gloria,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但恐怕你需要跟他解释。”
    弦歌茫然的转向起居室,背对房门的沙发上冒出一撮亚麻色的头发,秦筝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言不发望着她。只听朱利安诺在一旁打圆场:“gloria你在生病,怎么还到处跑?秦筝到处找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弦?盯着秦筝,无措的摇头?认,目光始终未离开秦筝。他站在壁炉前,炉内冉冉火光拂照在他脸上,他还穿着拍摄时单薄的t&a衬衫,只是袖口凌乱的挽高,胸前两颗纽扣敞开着,站立不动时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看得出刚从外面奔波回来的痕迹。弦歌有丝慌乱,吞吐解释:“秦筝,我赶时间,等你回来我再慢慢跟你解释,还有你在尼斯湖边问的那些问题,我一并解释给你听……”
    “你去哪了?”秦筝打断她的话,咖啡色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深邃,“我问过总台,他们说你大概傍晚时出去的,这几个小时……你一直跟岑缓羽在一起?”他脸上表情波澜不惊,却适时换上了朱利安诺听不懂的法语。毕竟,他还想保持与身份相符的风度。
    弦歌愣了愣,随即用法语答:“是,我们只是意外遇上,他来伦敦出差而已……”
    ——“我刚才骗了一个人,其实我来伦敦不是出差,只是突然想见她,所以来了。”
    她的解释被随之浮闪的话语打了个折扣,语气瞬间变得不太确定。
    弦歌一犹豫,在秦筝看来无异于欲盖弥彰:“这么巧?伦敦这么大,你们随便走走都能‘巧遇’?”他哼笑着,以往优雅得体的笑容变得极其疏冷。朱利安诺看出苗头不对,及时撤离,门锁撞响,屋内只余下火苗兹咧声和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你想说什么?”弦歌的表情僵了僵,接二连三的烦躁令她无心纠缠,她想起缓羽的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强挤出一个笑容:“别生气了……真的是碰巧遇到他罢了。我醒来时感觉好多了,就想去七晷区找你们,没想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知道monmouth街上有一家咖啡店在伦敦很有名,缓羽以前就很喜欢去那里,我们真的只是在那里碰巧遇见。”
    秦筝却慢慢坐在沙发扶手上,怔视着壁炉火光,双唇启合多次,才下定决心说:“从尼斯湖回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令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躲、想逃?”
    “是我错了,我……”弦歌慌乱解释,却被秦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还没说完:“今天我到处找你时忽然想到,也许不是我做得不够好,而是你心里一直有另外一个牵挂。在伦敦的六年,在你最低潮的六年,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他……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让你在潜意识里无法接受我?”他徐徐睨眼,扬起眼角凝视着弦歌,继而苦笑,再不说话。
    “不是……不是这样!”弦歌的思绪嗡声炸开,就像乱了套的毛线球,纠结地缠在一起。
    “如果他对你而言没有这么重要,你就证明给我看,证明你们只是青梅竹马的普通朋友,远没有重要到需要你打飞的赶回去。”
    房间的电话乍然惊响,总台接待员通知她车已备好。弦歌握着听筒的手颓然垂在身畔。秦筝踱着步子走近她身前,一伸手,替她把电话挂断,重复道:“为我留下,还是为他回去,你自己决定。”
    ***** *****
    七个小时后,弦歌坐上了返程的航班,在机场经历整夜等待后,她困倦地倒在商务舱的座位上沉沉睡去。
    “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因为与你在一起时,我变成了怎样的自己。”
    24岁以前,她为这句话怦然心动。
    奔三时,她才幡然醒悟这不过是过来人的一句醒言。她因为秦筝变得懦弱,秦筝因为她变得霸道。为爱情,他们都变成另一个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
    飞机直插入空,将那个懦弱的她留在了伦敦,留在了aught。她混沌了六年有余,直到经历一次地理上的轮回,才将自己从铸建的壳里释放出来。
    她闭上眼,如灵魂出窍般回到那间以华丽的印花棉布装饰起来的aught酒店房间……
    秦筝紧握不放手,绊住她离去的步履。他说,让她自己决定,留下,或离开。
    她任他拉着,垂眸不语,这个抉择对二十四小时以前的叶弦歌而言是两难,对当时当刻的叶弦歌而言,却变得微不足道。
    她沿着床边坐下,在沉静中听到自己微薄的心跳,秦筝的手无声松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屏息以对。
    “秦筝,”她呼了一口气,徐徐抬眼,“我订了最晚一班直飞回国的机票,这趟我非走不可。你听我说完……”她及时打住秦筝的话头,掏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一小时前,小言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关于缓羽的事。他生病了,病得不轻。医生说只要积极配合治疗,病情完全可以控制,治愈的可能性非常高。可是,小言说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并没有听从医生的话及时入院治疗。小言是小辈,她劝不了缓羽。岑伯伯远在加拿大,加上年纪大了,这种事也不应该让老人家担心。除了我,谁有资格去劝他?谁又能劝得动他?
    ”
    她顿了顿,口气放轻了些:“你说得没错,在我最低潮的六年,陪着我的是缓羽,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介意这点。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想,如果当时情况允许,我知道,陪我的那个人会是你。我和缓羽认识二十几年,在我爸爸过世以后,我就把他看作我身边最重要的亲人,他有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就算我这趟离开,会让你误会,会让你不安,我也非走不可!”她站起身,在秦筝身畔蹲下,埋首在他膝上,“我走?并不等于我不爱你或是背弃你,相反,如果我不爱你,六年前我就不会离开,也许那种不告而别的方式并不高明,可对我而言,当时的我别无选择。这些事,等你回国后我们再谈。现在……”她吸气,手心里裹着他的温度:“我可以走了吗?”
    “……我送你去机场。”秦筝拉着她站起来,轻轻拥着她,一言不发。
    弦歌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轻松地笑:“早知如此,我就该什么事都一五一十的跟你说清楚。”
    秦筝笑了笑,拖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下楼。车司机在酒店门口恭候多时,一见客人走下来,即刻打开车门,躬身相迎。弦歌率先钻进车里,拦住要上车的秦筝,摇摇头:“你别送了,今天在外风吹日晒拍了一整天,你也累了。伦敦我比你熟,就算被拐到剑桥,我也能自己走回来,放心吧。”她主动亲吻他的脸颊,摇上车窗向他挥手告别。
    出租车渐渐驶远,弦歌扭过身子透过后车窗笑着向他打招呼,直到秦筝伫立在酒店门口的身影渺小得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坐好。
    手机适时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响,秦筝的短信随之而至,内容言简意赅只有四个字:“你爱我吗?”
    弦歌哑然失笑,换作以前的她,很难想象秦筝会问出这种近乎肉麻的问题,他连“爱”字都羞于出口。她很快回复:“我爱你。”想想觉得不好,又将中文改成了较为含蓄的“je’taime!”再想又觉得不够刺激,索性坏笑着改成“je t’aimais,t’aime et t’aimerai!(我以前爱你,现在爱你,将来爱的还是你。)”飞快按下发送键,直到看到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几个字,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弦歌恬静的睡脸从手机屏幕上跳出来,连带着那一句再直白不过的告白。秦筝握着手机怔怔看了一会儿,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仰头时正好可以看见弦歌睡过的那间房间,就在她烧得迷迷糊糊之际,她喃喃喊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缓羽。
    “缓羽呢?”
    在机场看见冯启旌的那一刻,弦歌并不意外。
    他略颔首,在她身侧指出停车的方向,边走边答:“叶小姐,岑总在公司开会,叫我来接你。”
    她的高跟鞋声咯噔一声静下,黑墨镜中倒映出冯启旌和颜悦色的应答,她亦笑了,玩味地反问:“是么?”她说话时尾音上挑,将那个语助词说得极轻,饶是笑,也没有以前那种温和娇美的味道。“他最近很忙?”她漫不经心地问,重新迈步前行。
    “是,很忙。”冯启旌小心翼翼的尾随她的脚步,一到车前就急忙打开车门让弦歌坐上后座,自己坐上驾驶座时,正好能从后视镜中看见她眺着窗外,侧脸颌线一直紧绷到下巴,嘴角微塌,若有所思。“叶小姐,直接送你回家?”
    “不,我约了人,先送我去河复道的starbucks。”弦歌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与冯启旌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交汇,她仍戴着墨镜,嘴角勾起一缕浅漠的微笑,音量不大,却足以令他字字在耳:“启旌,你对你老板忠心,还是对你们二小姐忠心?”
    “你是说慕言小姐?”冯启旌不明所以,不动声色地与弦歌审视的目光相错,专心直视路面情况, “自然是岑总,二小姐很少来公司,我也没见过她几次。”
    “这样啊……”弦歌的笑容明媚几分,对着后视镜缓缓摘下墨镜,“既是忠心,那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在他身边怎么不知道劝?”
    冯启旌手中的方向盘一颤,心跳咯噔跳漏半拍,表面上仍笑得滴水不漏:“叶小姐,我只知道高级秘书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该说的不说’,请叶小姐不要为难启旌。”
    “好,不为难你。”弦歌敛笑,重新戴上墨镜,随手往路边一指,“在这儿放我下来。”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写满字的信笺递给冯启旌:“我这次赶得匆忙,行李都落在伦敦了。你把单子上列明的东西一一买齐,三个小时后去starbucks接我。”她款款下车,敲开副驾驶座的车窗,笑容可掬:“差点忘了,我的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的用一下?”
    事实上,冯启旌没有立场拒绝。
    ***** *****
    四个小时后,冯启旌拎着大包小包将弦歌送回家。电梯“叮”声开启时,岑缓羽毫无悬念地出现在弦歌家门口,冲冯启旌劈头盖脸一通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