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岑缓羽像是真的醉了,语调轻飘飘的,少了平日油嘴滑舌的腔调:“这就走,等启旌开车过来。弦歌,扶我一把……”他主动抬手伸向她,没等弦歌伸手扶他,他手臂一晃,自己撑着沙发背踉跄站起。
    弦歌嗔他:“干吗喝这么多酒,又没人逼你……”脚下仍跨前一步去搀他,他长臂一张,毫不客气地搭在她肩上,险些将她抱个满怀。
    弦歌这才发觉他是醉得不浅:“缓羽,你没事吧?要不我给启旌打电话,把机票改签?”
    她挽着他的手臂,一只手欲探他额头的温度。她的手握过冰,湿濡中带着寒气,掌心一触及他额头,他整个人都清醒几分。他错开她的手,挣脱她的扶助,看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一脸错愕地瞪视他。
    岑缓羽双手抚脸,在黑暗中大口呼气,好半天才抬起头,眼神中的迷离褪去几分。他直冲她摇头:“我没事,今晚非走不可。刚才和陶董多喝了几杯,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这么大……”
    他口中的陶董就?陶米楠的叔父。
    弦歌别开眼,侧身让出一条道。“一路平安,到英国给我发邮件。那个……”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可一咬牙还是说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照顾陶米楠,不用担心,你和星波的合作有她在中间搭桥牵线,离成功也就不远了。也好,星波与岑氏成为生意上的搭档,nas的前景就更明朗了,我再也不用为资金问题担心,也能签回一大批艺人纳入旗下,对你我都是好事……”她絮絮叨叨地说,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星波”和“陶米楠”不断被她提及,直觉告诉她应该说些别的,可思绪却像散乱的毛线团,纠结地牵扯在一起。
    弦歌骤然住嘴时,岑缓羽反应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你……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喝酒了?”没等弦歌答话,他已拿起桌上的鲜榨果汁斟满一杯递过来,说:“特意不给你喝酒,你倒好,还自己拿?喝果汁吧!”
    满杯果汁溢出杯沿,弦歌怔了怔,不得不四平八稳第平端着那杯果汁,转眼看他。原来他不给她拿香槟,竟是这个意思……
    顷刻间,仿佛有一沽香醇美酒淌入弦歌心底,醺香四溢,愈久弥新。
    “缓羽,等等!”弦歌猛然转身,张嘴叫住他。在他开门回首的刹那,秦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原来你在这儿,我到处找你。”秦筝牵着她的手,亲密自然,一偏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
    只听岑缓羽在临出门前笑着冲她点头:“你就放心吧,第二期资金投入的问题,我已经和二叔讨论过了,具体细节你和他商量,有律师和会计师盯着,出不了什么问题。”
    他没头没脑蹦出这句话,就是为了不让秦筝误会。
    弦歌嗓子眼一紧,不得不笑着回应:“知道了,你放心去伦敦吧。”
    门的另一端是华服美酒、美人帅哥,绚烂的巨型水晶吊灯发出比休息室明亮数倍的光。岑缓羽站在闹与静的交界处,眉梢微挑,俨然恢复到“岑缓羽式”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的食指与中指并拢,飞快地划过额边,做了一个潇洒帅气的敬礼姿势,“砰”一声把门关上。
    屋里又只剩弦歌和秦筝两个人。
    “怎么?还在为资金的事担心?”秦筝握着弦歌的手,拉她往露台走,在她靠近栏杆时从背后环抱着她的腰,低低地说,“不如考虑一下别的事。”
    “考虑什么?”弦歌没反应过来,讶然斜视。
    “……我们的婚事。”秦筝的臂弯紧了紧,语气有些急促,“我还没听你亲口对我说‘愿意’,说你愿意嫁给我。”
    他摩挲着她的指尖,二十多度的天气,她的手却冰凉得像二月里的浮冰:“我送给你的戒指呢?怎么不戴?”
    “因为我们还没对外宣布婚讯……我想……”弦歌睫毛微垂,轻轻挣脱他的怀抱,返身贴着他的胸膛,两人对峙的距离不过数十厘米,他的瞳孔里尽是她的身影,她的眉眼、她的梨涡,她鬓旁的碎发,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的男人,她该如何措辞,向他全盘托出自己认真考虑后的决定,又不伤害他?
    弦歌犹豫了,她的犹豫尽数落在秦筝眼里,仿似一盏散发巨大热量的太阳灯,将他心里那个冰窟越烘越大。
    他几乎哑着嗓子追问:“你……是不是想拒绝我的求婚?”他环绕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松开,退后两步。
    她是那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却还是不可遏止的失足跌入冰窟中:“秦筝,我仔细考虑过我们的婚事,不是我不愿意,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冯导刚刚去世,这个节骨眼上根本不应该办什么喜事。你是冯导钦点的男主角,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落人话柄,直接影响《日月光华》的……”
    “够了!”秦筝拂袖,那抹疏冷的笑悬在脸上,他一字一顿地问,“除了工作,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因素?其他不能和我结婚的因素?比如……”
    他猛然住了嘴,阖眼沉默。这个情形仿回到一年前,同样的争执,同样的疙瘩,他们跨了一整年,却还是跨不过去。
    弦歌的嘴张了张,终又紧闭,她不知还能说什么,也不知如何让两人回到过去,回到他们彼此信任,亲密无间的过去。
    回不去了。这是她第二次在心底默念,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她已不再是二十出头无惧无畏的叶弦歌,他也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少年秦筝。他执拗的爱变成了一柄双刃剑,割伤了她,也割伤了他自己。
    chapter 12 教妾若为容(8)
    休息室外有人“砰砰砰”地敲门,节奏急促就差没直接踹门闯进来。
    弦歌一开门,岑京堂二话不说拽着她的手腕往外拖,连话都顾不上说。
    “二叔?怎么了?……”弦歌被动地配合岑京堂的步伐,踉跄几步,险些被裙摆绊倒。秦筝一个箭步上前扳住她的另一只手臂,她顺着惯性就往秦筝怀里倒。
    秦筝伸臂扶住她,不悦地问:“岑京堂,什么事这么急?”他俯身为她整理裙摆,刚低头,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个记者匆匆往大门赶,甚至顾不上身在拐角处的秦筝等三人。他们脸上莫不带着兴奋而忐忑的情绪。
    弦歌闻声回首,显然也注意到记者们的异样。“外面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冯家的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冯夫人悲怆过度晕倒了,或冯家的人又生出什么事端,“我出去看看。”
    她提起裙摆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刚走到宴会大厅的门口,瞬间在她眼前炸开的束束白光晃得她睁不开眼,无数个麦克风、录音笔探到她嘴边。她像陷入重围的小兵,被众人夹挤在中间,推攘摇晃。
    “叶小姐,请你就此事发表看法。”
    “叶小姐,这件事会不会影响nas下一步的投拍计划?”
    “叶小姐,请你回答。叶小姐……”
    …………
    若干个声音此起彼伏,同时唤她“叶小姐”,也有相熟的记者大喊gloria,希望得到她只言片语的回应。她自己却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群记者像打了鸡血般摩拳擦掌。
    岑京堂和秦筝以最快速度拨开蜂拥而至的记者,左右回护在弦歌身畔,架着她的胳膊往外撤。只听岑京堂凑近她耳边,言简意赅地说了五个字:
    “缓羽出事了。”
    “什么?”弦歌以为自己听错,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记者们的声浪一浪接一浪盖过她与岑京堂的声音,她在极度吵闹的环境中竖起耳朵才能辨明岑京堂说的每一个字。机场高速发生连环车祸,有一名从机场返回的记者在车祸现场看见了属于岑缓羽的那辆迈巴赫。
    “我已经试图联络缓羽或启旌,可他俩的手机都打不通,是启旌开车送缓羽去机场的,我担心……”
    岑京堂还在转述他所了解到的一切状况,弦歌的意识却渐渐陷入真空,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像一个减速播放的慢镜头,他们的嘴唇不停张张合合,可说话声却传不进她的世界。秦筝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企图唤起她的反应;记者们费尽心机的拱到她面前,恨不得将麦克风塞进她嘴里,;岑京堂张开双臂,努力为她留出可以前行的空间。
    弦歌只剩下无力,无力地被周围的力量推攘前进。她双腿发软,若没有秦筝死死架着,恐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她的手心不停冒汗,岑京堂几乎都拉不住她。
    她用残存的理智猛地拽住岑京堂的衣袖,盯着他问:“消息确切吗?那辆车真的是缓羽的?车子……撞得严重吗?”
    如果她在前一秒还心存侥幸的话,那么那一丝丝侥幸便在岑京堂沉重点头下毁灭殆尽。横在心上的堤坝似被钻出一个个小孔,水流倾泻而出,化作巨大的瀑布,淹没她残存的理智。
    负责代客泊车的酒店员工瞠目结舌的堵在门口,进退两难。他手里还拿着客人的车钥匙,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carrera gt醒目地停在宴会厅门外。
    弦歌想也不想冲上前夺过钥匙坐进车里,起步、换挡、加速、油门只在一瞬间完成,carrera gt如利箭离弦,飞也似的横冲直撞,一溜烟便驶离酒店大门。她在后视镜中瞥见秦筝一刹那的复杂神情,可只一刹那,后视镜中就再也见不到围堵在酒店门口的人群,秦筝的脸被埋没其中。
    满街霓虹灯影错落,弦歌排队通过高速路收费站时,红绿蓝白相间的光影映入挡风玻璃内,场景似曾相识。隔着车窗,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还站在不远处对她微笑。
    他竟不在了么?真的不在了么?
    高速路收费站的女工作人员笑容可掬的问好时,弦歌才惊觉自己匆匆忙忙跳上别人的车,身上什么都没带,现金、手机、证件全都遗落在宴会休息室里。她身着价值数十万的晚装,偏偏身上连缴纳过路费的钱都没有。
    她茫茫然望着女工作人员,好半天才讪讪说:“我……我没带钱,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什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苦涩地嘲笑自己此时此刻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女工作人员不明所以看她,再度礼貌地提醒她交费,在后面排队的司机已经不耐烦地狂按喇叭。弦歌手忙脚乱地翻找车内所有可能存放零钱的地方——没有,一分钱也没有。
    车后的司机开始骂骂咧咧,弦歌一咬牙跳下车,摘下颈上的钻石项链塞进那个司机的手里,一转手将他手里的零钱抢了过来,径直递给女工作人员。整串动作一气呵成,工作人员和司机都来不及反应。待她驾车开出老远,女工作人员才傻傻?反问司机:“她是不是那个名人啊?常出现在娱乐版,和秦筝在一块儿的那个女人?”
    蓄势已久的雷雨轰隆隆倾盆而下,转眼间雨势骤大,瓢泼刮打在挡风玻璃上。前方已有交警设置路障,请过往车辆提前一个高速路口拐出,拥堵的车流不见尽头,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延伸。
    弦歌打开车内广播,城市交通频道的主持人恰恰开始播报那起高速路连环车祸的新闻:“发生在高速公路30km+800m处的一起连环车祸,……据介绍,这起连环交通事故中,一共造成12人死亡,12名抢险者不同程度受伤,伤者包括1名交警、3名医护人员、4名驾驶员、2名路政人员和23名乘客。目前,肇事司机吕某被警方刑拘。”
    有听众目击者打热线讲述现场情况,那辆醒目的迈巴赫62被特别提及:“可惜了,那么好的车,整个车头被压在大货车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