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窗子的手停在那里,半日才叹道:“小婉,话虽这样说,可是外面那么大,一辈子被关在后院,你就这样甘心?”
甘心吗?小婉低下头,好像没什么可不甘的,但是真要走出去,这又太难,过了半日,小婉才小声的道:“奴婢是奶奶的人,奶奶叫我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刘如蕴轻声叹气,知道小婉会这样回答,小婉会这样想,小宋管家还不是一样这样想,自己迁怒于他们,却也有些要不得的。
小婉听到刘如蕴的叹息,惊恐的抬起头来,刘如蕴伸手出去拍拍她的脸:“好了,我没事,你去叫宋管家进来罢。”小婉应了,转身出去。
小宋管家却不是独自来的,他们夫妻一起来的,见到刘如蕴,两口双双跪下,一句话也没说,刘如蕴端正坐在那里,半日才道:“起来吧,这事却也怪不得你们。”小宋管家又磕个头,这才带着杜氏起来,杜氏迟疑半日,才小声问道:“奶奶,你可还要遣我们回去?”
遣他们回去?刘如蕴唇边现出一丝苦笑,他们这样回去了,也捞不到什么好,摆手道:“罢了,你们依旧在这里伺候罢,不过。”杜氏的那口气刚松了下来,又听到刘如蕴后面那句,心又提了起来。
刘如蕴用手撑住头,只觉得无比疲惫:“你们原先从大哥那里拿的银子,我也不计较了,只是此后,你们就不必听我大哥的了。”小宋管家连连点头:“是,奶奶说的是,大爷当日也是这个意思。”
刘如蕴唇边浮出一丝笑意,不知道这笑是为了什么,沉吟一会说:“宋嫂子,此时不比在松江时候,凡事要节省着来,我瞧着这使唤的人也太多了,内院只留下小婉和你,还有那个小丫鬟就成了,旁的人都裁了罢。”
裁了?杜氏面上露出一丝犹豫,大爷还说这些人不够用呢,统共也不过两房家人,三个丫鬟,两个婆子,刘如蕴见她面上有些犹豫,哼了一声道:“现在就我一人,小婉近身伺候,厨下你去忙碌,那个小丫鬟帮着把手,也尽够了,我又不请客,要那么许多人伺候做什么?”
小宋管家急忙拉一把杜氏,笑道:“奶奶既这样说,就这样做罢。”刘如蕴摆一摆手,他们退了出去,小婉见刘如蕴的神色变幻,端了杯茶过来:“奶奶,你这又是何苦,多几个人伺候,横竖没有奶奶自己的钱。”
刘如蕴端茶在手,喝了一口才道:“小婉,我既离开刘家,又花着刘家的钱,这算怎么一回事呢?”但是,小婉还想再说,刘如蕴把杯子放下:“好了,小婉,大哥帮我的,我记在心上,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过了。”
小婉低头应是,杜氏又进来了,规矩的垂手立在一旁:“奶奶,邱公子求见。”邱梭来了,刘如蕴忙道快请,杜氏虽出外去叫人,心里还是嘀咕的,听的这邱公子是和奶奶同舟而来的,这孤男寡女一路而来,虽说是亲戚,却也没这个理不是?
心里虽这样嘀咕,杜氏对邱梭还是极其礼貌,请邱梭到厅上坐下,又端了上好的茶上来,邱梭依旧还是那般恬淡,别人的殷勤也好,白眼也罢,他都习惯了。
刘如蕴出来之时,见邱梭依旧坐在那里,无论身边是什么样的摆设,都与他无关,不由想起了尘师傅来,上前笑道:“昨日下船之时,实在忙碌,都没招呼邱公子。”
邱梭已经起身行礼:“得以附舟前来,已是非分之求了,再有旁的,是不知足。”刘如蕴侧头轻笑:“邱公子的经义越发精通了,倒让我想起了尘师傅。”邱梭微一点头:“了尘师傅苦修佛理,在下与她,还差的甚远。”
刘如蕴不过点头而已,说了几句,邱梭笑道:“在下却是来辞行的。”辞行?刘如蕴有些奇怪,邱梭已经笑道:“在下本是要出来传教的,这武昌既已有了教友,自当往那没有教友之处,故即时就行。”
刘如蕴暗地点头,瞧这邱梭,想也是道心坚定的,点头道:“既如此,就不拦公子你了,只是一路之上,风餐露宿,也不知公子?”
邱梭只是笑笑,再没说话,刘如蕴不由怪起自己来,修行之人,本就对那些身外物不在意的,自己是以己度人了,起身道:“我也不虚留公子了。”
邱梭点头欲告辞,刘如蕴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邱梭道:“一直没有请教过公子,贵教里面,对男女之别有何讲法?”邱梭一愣,半日才缓缓的道:“我主造人,从男子身上取下肋骨,造成女子,女子生来就是依从男子的。”
听到邱梭这样的回答,刘如蕴眼神变的暗淡,罢了,邱梭等了一时,不见刘如蕴的回答,起身行礼道:“在下就此告辞,会在主面前祈祷,原你心想事成。”刘如蕴转回思绪,含笑点头。
此后的日子,刘如蕴过的十分忙碌,她虽是生意场上的新手,却从小在商人之家长大,耳濡目染,也曾听过一些,原先只是不在意罢了,现在真的开始在意,学的比旁人要快速的多,再加上小宋管家也是个精明的,不过那么几月,生意渐渐做了起来,刘如蕴就没有初来时那么忙碌,只需每日盘查账目即可。
这做生意少不了应酬,有些小宋管家出不了面的地方,刘如蕴自然也要出面,只是她总是女子,虽说自己不在意的,旁人还是少有不在意的,刘如蕴当日既能做出种种,哪有怕人眼光的道理,久而久之,旁人渐渐也习惯了。
不觉残岁已过,又是新春,各家来往的商家里面,彼此间相约赴宴,刘如蕴忙的个不得了,恨不得再分出几个身子才好应酬这些。
这日却是柳家请客,柳家是武昌的大商家,又和刘如蕴的商行是间壁,自然有帖子送到刘如蕴门上,到了那日,刘如蕴装扮好了,带着小婉前去赴宴。
到了柳家门上,递上帖子,管家婆子出来迎着刘如蕴到了二门,柳三奶奶早侯在那里,笑着道:“刘奶奶许久没见,还是这等风采过人,听的刘奶奶的生意做的甚是得法,还没恭喜过。”
刘如蕴不由抿嘴一笑:“姐姐那日还说,叫我不要生分,此时怎么又一口一个奶奶了?”柳三奶奶不由笑了:“妹妹说的对,倒是姐姐我说错了。”两人应酬几句,柳三奶奶把刘如蕴送到厅上,就又有人报女客来了,柳三奶奶忙又出去了。
丫鬟送上茶,此时厅上只有刘如蕴主仆,刘如蕴吃着茶时,不由细细打量起来,厅上的摆设,上面挂着的字画,几上摆着的水仙花,还有那些零星摆设,都透出富贵气,而不是那种爆发的家来。
刘如蕴不由暗暗点头,小婉已经叹道:“奶奶,没想到这个地方,竟也有如此气派的人家。”刘如蕴白她一眼:“这武昌城也是个大码头,柳家如此的财势,这样也是常事。”
两人在这里说话,就见又有几起女客走了进来,刘如蕴忙起身行礼,那几起女客见先已有人,不免也要互相行礼,不过就是这个太太,那个奶奶,刘如蕴见还有几个年轻女子,心里不由奇怪,女客出来应酬本是常事,这没出阁的姑娘跟着出来,就不常见了。
柳三奶奶安排妥当了,又出去迎客去了,那些太太奶奶听的刘如蕴的身份,不由都打量起来,听的是个寡妇,没想到还这么年轻,长的又这样貌美,做生意还甚是得法,这也真是怪事。
刘如蕴什么样的眼光没见过?对这些眼光只当是挠痒痒,一一笑着应答,那几个姑娘家,对刘如蕴露出羡慕又好奇的眼光来,刘如蕴见她们几个,装扮的极为娇艳,倒有些像是来相看谁一样?
难道是柳家还有没成亲的兄弟,可是听的柳三爷就是这辈里面最小的,虽说他有几个妾室,可是这些姑娘看来也不是做人妾的?
刘如蕴还在思索,听到身后有人叽叽咕咕的说什么王家?王家?难道是王慕瞻吗?
心事
听的王慕瞻是住在柳家的,连年都没回去过,难道是柳三奶奶见他尚未成婚,故才趁着设席,请这些太太奶奶带着自家姑娘前来,好给王慕瞻挑个妻子?
想到这里,刘如蕴不由细细打量起那些姑娘来了,见她们虽个个低垂粉面,却难掩面上的娇羞,眼里有些暗淡,当日自己在闺中时候,也曾有过这种时候,只是现在,早已世事全非了。
有个年老些的突然笑着对刘如蕴道:“刘奶奶,听的你是个寡妇,容我问句不当问的话。”什么不当问的话,刘如蕴只是微笑一下:“有什么事,但讲无妨?”问话之人看着刘如蕴,想了想:“我见奶奶虽是寡妇,却还青春年少,想忝着脸问句,奶奶可曾想过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刘如蕴的脸色不由变了变,说话之人看见刘如蕴的脸色变了,这话却着实是自己托大了,忙哂笑道:“是我糊涂了,奶奶不要在意。”刘如蕴淡淡一笑:“这有何妨,不过这总是私事,和这位太太无关。”
她这话出来,厅上正在议论纷纷的人都停下说话,望向这边,问话之人瞧见了,脸红一红,旁边早有人过来打圆场:“秦太太可是没喝酒就醉了,想也是,你家女儿挑了这许多时日,总没有什么中意的,这次这个王家二爷可不一样,听的人长的俊俏是不必说的,家里也是财大势大,正是十全。”
秦太太听到过来打圆场的人这样说,脸红了一红,起身笑道:“钱太太不也是一样?只是我家女儿,总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带个庶出女儿来,好一个贤惠的嫡母。”刘如蕴听她们这话,觉得十分生厌,况且此时厅内,人来的越来越多,耳边只听到纷纷扰扰的声音,索性悄悄起身,出门去了。
此时还是一月末,柳家花园虽然极大,也有几处亭台楼阁,花木扶疏之处还是能看的出来的,不过枝上都是空的,连一抹绿色都看不到,刘如蕴走了些时,心里的烦闷渐渐消去,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旁人这样说,自己不是已经习惯了吗?怎么还会像方才一样呢?
想到这,刘如蕴不由轻轻摇头,此时若有一场大雪,携了酒,在雪地赏梅,高声吟唱,也是一件美事,只是此时,能陪自己赏雪赏梅的人在何方呢?刘如蕴嘲讽的笑笑,原来自己还是怕寂寞的。
觉得身上有些寒了起来,刘如蕴转身预备走了,还是回厅上去,再不耐应酬,也要再去做会,此时比不得在南京时候了,刘如蕴想到这里,唇边的笑越发嘲讽的更深,自己一心想要逃开的,还是没有逃开,人生竟是如此,自己费尽一切换来的,还是在这个框框里面,真正的飞翔是什么样的,刘如蕴抬头望天,天上此时没有飞鸟,究竟是怎样的?
“刘姑娘许久不见。”身后突然传出男子的声音,刘如蕴听到这个声音是极熟的,又是王二爷,吸了口气转身,笑着对王慕瞻道:“王二爷也许久没见。”王慕瞻瞧起来脸上有一些些红,他上前走了一步,刘如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不由退了一步。
王慕瞻见刘如蕴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的后退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四步,王慕瞻突然笑了起来,就这么四步,已是自己和面前这个女子最近的距离,从初次见面到此时,快有两年了,看着这个女子一点点,努力的,拼命的去挣,挣这些世间不让女子想要的一切,所为何来呢?
只要不挣,她自有旁人求之不得的一切,纵自请下堂,却也是刘家的女儿,父母疼爱,身边的仆从也是忠心的,她自能去做想要的,似世间旁的才女一般,吟诗作对,闲来时可以去和才子们唱和,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苦苦的,非要离开家人的庇护,她这样,究竟是痴还是傻,还是旁的什么?
刘如蕴被王慕瞻看的脸色发红,咬一咬下唇,开口道:“王二爷挡住去路,还请让一让。”说着从王慕瞻的身边走过,经过他身边时候,王慕瞻伸手出去拉住她的袖子:“如蕴,你这是何苦?”
听到王慕瞻叫自己的闺名,刘如蕴已经怒了,等听到后面一句,她更怒的没办法了,把袖子从王慕瞻手里扯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道:“王二爷,男女有别,还请王二爷自重。”
王慕瞻却似没听到一样还是定定的望着刘如蕴,她的娥眉,她的凤眼,还有那从来都是倔强的往上微翘的樱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她美得如此的惊心动魄,刘如蕴心里的火气越发大了,狠狠的骂了一声登徒子,就要往另一边走。
只是王慕瞻说出的话让她停住了脚步:“刘三姑娘,王某若真是登徒子,又怎么打理家业呢?”刘如蕴停了一停,转身道:“王二爷家里有无数的管家,打理家业,自然有那些管家了。”
管家,王慕瞻又笑了,往刘如蕴在的方向走进一步,刘如蕴刚想退,又觉得这样好像是示弱,抬起头看着王慕瞻,王慕瞻说话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耳语:“刘三姑娘这些时日打点生意,自然也是知道不能光靠着管家们了,怎么此时又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