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很瘦,抱在胳膊上都不觉得沉。每次去打预防针,社区防疫站的医生都说孩子体重偏轻,怕会缺钙或者贫
    血。她想尽了办法,本来一直买奶粉,可是后来奶粉出了事,进口奶粉贵得她负担不起。她省下自己那口给孩子吃,但再怎么省,每
    个月的开销在那里,她挣的钱,永远不够花。
    她抱着孩子坐公交车回家去,有好心的人让了座位给她,不用她教,天天很乖的道谢:“谢谢阿姨。”漂亮的阿姨摸了摸天天
    的脑袋:“这孩子真可爱。”看天天脚上包的纱布,又逗他:“怎么把脚弄伤啦。”
    天天耷拉着脑袋,没有吭声。
    下了公交车还要走很远,她抱不动天天了,只好把他背在背上。天天软软的小手搂着她的脖子,她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一直走到巷子口,才看到乐意安。
    乐意安是自己开车来的,下车来叫住她:“夜子。”
    励夜转过身,有些发怔的看着乐意安。一别四年,她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穿着靓丽时尚,仍旧像个小姑娘。
    “哟,这就是天天吧。”乐意安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睡着了。”
    孩子大约是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伏在她背上睡着了。小脸上脏乎乎的,被泪水冲得一道道的印子。脸颊上已经哭得红红的
    皴了。
    乐意安车里头有暖气,天天在柔软的座椅上睡得很好,偶尔在睡梦中抽搐一下,是因为哭得太久了。
    乐意安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我哥那个脾气,你要再拗下去,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要孩子,你把孩子给
    他不就完了。反正他有钱,让他花钱养去呗,你正好省心。”
    励夜低着头:“我不会让天天离开我。”
    “你养得起他吗?”
    励夜麻木而机械的重复:“我不会让天天离开我。”
    “就凭你在美发店洗头?一个月你能挣多少?一千五?一千七?这里最便宜的房租就得三四百,你和孩子要吃要穿,你拿
    什么送孩子去幼儿园?你拿什么送孩子去上学?你拿什么把他养大?”
    “我是他妈妈,我不会放弃他。”
    “我就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乐意安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跟我哥都一拍两散了,还生个孩子,你当这是拍
    电视剧?你生了养得起吗?你看看你现在,你看看这孩子,他跟着你真是活受罪,你到底在想什么?”
    励夜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因为长时间浸在热水里,手心永远在脱皮,一层层皱皱的皮脱掉,再长一层
    新的出来。红嫩的肉,像是天天的脸蛋,每次亲吻的时候,就会有柔软的感动。'
    “你实际一点行不行?你看看孩子现在这样子,他跟着你有什么前途?你供得起他上学吗?现在幼儿园的赞助费要多少你
    知道吗?”!
    乐意安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我哥都火了,冲着一堆人发脾气,要叫人直接把孩子弄回去。是我拦住了,我说我来劝你
    。这钱也不是我哥的,是我的私房钱,你拿着吧,明天我来接孩子。”
    励夜看也没看那支票一眼,只是重复的说:“我不要钱,我不会把孩子给你们。”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哥那么讨厌你,你还偷偷摸摸生个孩子。你知不知道我哥要是真毛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不是我
    拦着,你没准昨天晚上就被人打黑枪了。再不然被人一闷棍,扔集装箱卖到马来西亚去。你要真为了孩子好,就让孩子过点好日子行
    不行?他跟着你有什么好处?”
    励夜心里直发酸,可是哭不出来,她好像只会说一句话了,颠来倒去:“我是他妈妈,我不会把他给你们。”
    乐意安终于火了,把支票摔在驾驶台上:“你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当圣母。你带着孩子能有什么好下
    场?你不要钱,行,明天我哥的人来,一毛钱也不会给你,照样能把孩子弄走。你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别拖着孩子跟你一块儿
    受罪,我在这儿等你,听邻居都说了,你把孩子一个人反锁在家里,结果孩子把脚烫了。哪天要是失火了呢?这孩子不被活活烧死在
    屋子里?你是他妈,你是他妈就应该给点好日子他过。”/
    乐意安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后座的天天终于被吵醒了,睁开眼睛来有点惊慌的找寻母亲的存在:“妈妈……”
    她不吭声,下车打开后车门,抱起天天就走。
    乐意安气得冲下车,摔上车门,狠狠得冲着她的背影嚷:“我不管了!你等着我哥来收拾你吧!”
    励夜起得很早,起来了就在屋檐下生炉子,呛得直咳嗽。三年了,她生炉子还是笨手笨脚,也许有些事情她永远都学不会
    。
    最后还是去吴婆婆那里借了个底煤,才把峰窝炉生起来,然后坐上水壶。
    等天天醒了,她已经兑了一大盆温水,拧了毛巾,给他洗脸、擦澡。
    冬天太冷,屋子里没暖气,她都没办法洗澡,更不敢让孩子洗,何况现在天天又烫了脚。天天被她围在被子里,被热热的毛
    巾擦拭得很舒服,眯起眼睛来冲她笑。
    孩子缺钙,牙齿长得稀稀落落的,一点也不像乐家的人。
    乐家的人都是一口整齐的白牙,像乐意安,像乐俊凯。
    只有头发像,孩子跟着她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偶尔买点排骨回来炖汤,算是好的了。就这样还长了一头浓密的头发。在发
    顶有着两个旋,和乐俊凯一模一样。
    他睡着了老是背对着她,有时候她朦胧醒过来,就只能看着他发顶的两个旋。他总是很短的平头,所以发旋清晰可见。
    她一直想伸手摸一摸,可是又不敢。他很讨厌人碰他,尤其是她。
    有时候他也会主动抱抱她,可是太少了,她就只记得两回。一回是他宿醉未醒,她站在露台上,他出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很温柔,很温柔,她记了很久。
    还有一回是他很高兴,把她抱起来扔到床上去,笑得像个小孩子。他很少对着她笑,所以她也记了很久,久到她想起来都觉
    得发怔,以为不曾有过,是自己记错了。
    她给天天穿好衣服,然后坐下来数钱。天天怯怯的坐在床上看她,还有两百多块钱,她得省着点花。
    她抱着天天出门,先搭公交车去了商场,挑了很久,才挑了一件特价打三折的童装新棉衣,正好两百块。自从有了天天,
    她从来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哪怕是给天天。
    天天穿上新棉衣,越发像棵豆芽菜。头大身子瘦,细长细长的。
    她带天天去了商场楼下的麦当劳,给天天买了一份儿童套餐,还送了一个小玩具。
    天天从来没有进过快餐店,也从来没有玩过玩具,高兴的两眼都放光了:“妈妈,这都是给我的?”
    她耐心的帮他撕开汉堡包的纸:“慢慢吃,都是给你的。”
    天天很高兴,咬了一大口,然后发现新大陆一样:“妈妈,有肉!是瘦肉!”
    牛肉要将近三十块一斤,她从来没舍得买过。孩子的一句话让她又想掉眼泪了,孩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牛肉。他
    把汉堡举到她面前:“妈妈,吃!”
    她说:“妈妈不饿,你吃吧。”
    天天固执的举在那里不动,她只得勉强咬了一口,孩子很高兴,一手拿着玩具,一手拿着汉堡。
    她帮他吹凉果汁,慢慢的说:“天天,待会儿妈妈送你去上幼儿园,好吗?”
    “妈妈你发工资了?”
    “嗯。”
    “太好了!幼儿园里小朋友多吗?”
    “嗯。”
    “幼儿园的老师会教我唱歌吗?”
    “嗯。”
    “幼儿园里有暖气吗?”
    “嗯。”
    “妈妈你工资够用吗?”
    “嗯。”
    ……
    “妈妈你怎么老是嗯啊!”
    她笑了笑,理了理孩子的衣领:“到时候天天要听话,不要惹老师生气。”
    “去幼儿园我怎么回家呢?”
    “妈妈晚上就去接你啊。”
    “要在幼儿园吃晚饭吗?”
    “要在幼儿园吃晚饭,反正你乖乖听话,妈妈下班了就去接你。”
    趁着孩子吃东西,她把孩子托付给麦当劳的服务生,然后匆忙出去,就在外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隔着大玻璃,远远
    看着天天老实的坐在那里,听着麦当劳的大姐姐在唱什么歌,一边听一边拍手,很是欢喜的样子。她只觉得哽咽:“你来接孩子吧,
    我想通了。”
    乐意安松了口气:“就是,为了孩子好,你也别钻牛角尖了。”
    励夜回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天天看出来了:“妈妈,你怎么又哭了?我脚不疼了,真的。”
    励夜勉强笑了笑:“妈妈没哭。”
    天天认真的看着她:“妈妈是钱不够吗?我不上幼儿园了,我等妈妈发工资。”
    “傻话。”励夜笑了笑:“妈妈都和幼儿园说好了,妈妈发工资了,妈妈有钱了。”
    乐意安这次带了司机来,一起来的还有保姆,她说:“别瞅我哥那大老粗,连保姆都找好了,你就放心吧。”
    励夜却一直低着头,看也没看那保姆一眼,只是说:“孩子脚上的烫伤,医生昨天说要住院,我没钱没有住,你最好带他去
    好点的医院看看。”
    “我知道。”
    “天天怕黑,要是晚上他一个人呆着,一定要开灯。你别吓唬他,他会害怕的。”
    “好。”
    “他喜欢吃瘦肉,扁桃体老发炎,要是他说嗓子疼,你给他炖点排骨汤,不然他吃不下饭的。”
    “好。”
    “要是他哭,你们哄哄他,就说我下班了就来接他。”
    “我知道。”
    “我本来想给他买套新衣服,可是钱不够了。这外头的棉衣是新的,你们先让他穿两天,别就这么扔了。”
    “行。”
    励夜抬起头来,目光似乎有些迟钝:“意安,你以前那样帮过我,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欠你的多,再多欠一份也无妨。麻烦
    你跟乐先生说,我不好,但别怨在孩子头上。别因为我的缘故,不喜欢这孩子。孩子没妈妈了,凡事请他多担待些。”
    “你说这些干嘛呀?”乐意安嗔怪:“我哥还会对他不好吗?你放心吧。”
    y  励夜狠了狠心,转身去抱了天天,把他交到乐意安怀里:“跟着阿姨去幼儿园,妈妈过会儿再去接你。”
    天天有些仓促的对着乐意安笑了笑,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励夜:“妈妈你下班就来?”
    “妈妈下班就来。”
    车窗慢慢的升起来,天天的脸贴在车窗上,仿佛突兀的猜到了什么似的,带了哭意,张着嘴在喊着什么。隔着密闭的车窗
    玻璃,什么都听不到。励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儿子在车内哭喊。孩子苍白的小手拍在车窗玻璃上,徒劳的像是在挣扎。
    “天天别怕,妈妈下班来接你。”她喃喃的站在那里,像是在对孩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天天别怕,妈妈每天都会想你……”
    车子早就走的没了影子,她慢慢的在马路边蹲下来,终于哭出声来。
    乐意安迷迷糊糊刚睡着没多大会儿,忽然有人砰砰的似乎在用力捶门,她一下子被吵醒了,正想要发脾气,却听到佣人在房外
    轻声叫她:“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