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内, 气氛紧张, 忙前忙后的佣人们格外小心翼翼。
    沈树白在外面打完电话,回来一看,沙发上没人。佣人指了指楼上, 小声说:“刚上去了。”
    沈树白走向玻璃电梯,揉揉头发,满脸倦怠。
    最先是资临察觉不对劲,从八点等到十点, 人还没回来, 跟随岁岁的工作人员电话全都打不通,当机立断找人查去查, 查到保姆车在郊外的一条公路上。
    全车人都处于昏迷中, 贵重的财物都在, 唯独少了一个人。
    卧室门没关,沈树白悄悄推开门,屋内没开灯,从门斜侧走进去几步,落地窗旁的藤编大摇椅上坐着个人,低着脑袋,肩头佝偻,一只胳膊无力地垂下,像是割腕自杀的病人,抽着最后一支烟。
    窗外是狰狞黑夜,屋内是青白烟雾。
    沈树白不小心动了门把手,几不可闻的动静声在近乎死寂的房间内无限放大,椅子里的人猛地回过头。
    目光触及来人高大身影的一瞬间,无尽的期盼重归颓败的绝望。
    不是岁岁,不是她回来了。
    资临后背塌下去,掸了掸烟灰,仰头往椅背一搁。
    隔着沉静的黑暗,沈树白脚步阑珊,走近了,看清资临膝盖上躺着的东西。
    一只彼得兔,女孩子喜欢的毛绒玩具。
    沈树白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巴张合半天,最后挤出一句:“也许明天就能找到。”
    话抛出来,没什么底气。
    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一点线索都没有。做这事的人,反侦察能力绝顶。
    要是为钱,事情还有余地,就怕不是为钱。
    沈树白从藤椅后面绕过去,皮鞋底踩到烟头,低下眼睨,语气不敢太重,淡淡问:“阿临,你多久没睡觉了?”
    资临没有回应,安静地抽烟,双臂jiāo叉,一口口吞云吐雾。硬朗的眉骨下,一双半阖的眼,空dòng,无神,布满红血丝。
    沈树白走到墙边,啪地一下摁下开关。
    白茫茫的光线炸开,笼罩每一个角落。
    开了灯,看清楚资临身上穿的浅灰色外套,仍是岁岁失踪那一夜时穿的西装。没换过。不眠不休,只怕连半小时都没歇过。
    沈树白一愣,憋不住,劝道:“阿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得先休息下。”
    资临微拢眉头,扔了手里的烟,摇摇晃晃往外走。
    沈树白拦住。
    “让开。”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等消息,你别为难自己。”
    “让开。”
    沈树白紧皱双眉,“就算我让开了,你又能做什么,你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吗?”
    资临身形一僵。
    沈树白狠狠心,故意说:“你现在要是猝死在这,也许就能见到她了。”
    资临一拳挥过去。
    沈树白倒在地上,头昏脑涨,鼻血汩汩而流。
    资临喘着气。
    这一拳,用尽全力。像是从深处开出一条口子,被悲痛情绪僵化的身体缓缓恢复知觉,麻痹多日的神智逐渐清醒,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指关节也开始隐隐作疼。
    先是闻到辛涩浓重的烟味,有些慌张。
    她不喜欢他抽烟,很久之前听她提过一句,他决心要戒掉,有时候应酬客人,客人抽烟,烟味沾染到自己身上,怕她嗅到嫌弃,回家之前,会重新换一套新西装,喷上她喜欢的古龙水,才敢近她的身。
    资临脚步踉跄,走回去抽几张纸巾,弯腰将地板上的烟头拾起,脱掉外套,一同丢进垃圾桶,窗户全都打上去,白色的窗帘在风里呼呼作响。
    毛绒彼得兔全是烟味,拿在手间盯着看,没办法扔,怕她回来找他算账,胡乱抓起一瓶香水,喷了又喷。
    甜腻的玫瑰味充斥整个房间,沈树白呛得咳起来,喊:“阿临,别喷了。”
    资临胸膛呼吸起伏,转过身,冷漠地看过去。
    沈树白坐在地上,鼻青脸肿,对上他的视线,扬起嘴角笑。
    资临慢慢走上前,伸出手。
    沈树白就着他的白色衬衫,擦了擦鼻血。
    “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
    听到资临的道歉,沈树白有些出神。他认识资临的时间比许诺短,但是他知道资临的事情比许诺多。
    资临不是个柔软的人,又或者说,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与感知,在他这里,通通不存在。一个没有共情能力的人,一个不将人当人,甚至不将自己当人的人,他的世界里,只存在一种颜色。
    嗜血的红色,是童年被nüè待时从身体里流出的颜色,是母亲临终前将刀片切入动脉时的颜色。很久很久以前,沈树白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就听到连环杀人案的消息,还好他的这位病人,足够自制。
    沈树白从没能成功纠正过资临内心的错位,心理上的绝症,比肉体上的病症更令人绝望。
    时刻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煎熬,所有力气都用来伪装和克制。还好,出现了一个朝岁岁。他不介意用医学奇迹这四个字去称呼她。现在她失踪了,对资临的打击有多大,没人比他更清楚。
    沈树白苦涩笑了笑,“打我一拳,心情好点没?”
    资临不说话,坐下去。
    两个大男人坐在地板上,寂静的房间只有风声肆nüè。一声又一声的风,盖住空气中轻闪而过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