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红了起来。“余下唯一的一条路,就只有换人了……好在你当时留了个心眼,说的是善槐的名字,那本是个死人,谁顶着这名头都行……”
“不!”老太太斩钉截铁地插了进来,“善桐说得对,换也是行不通的,那伙胡子点名要找三妞,可见印象之深。换了怎么能瞒得过去?只是徒然惹怒了人家。为今之计,唯有一个顶字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森然道,“我们小五房就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卖儿鬻女求富贵的事!宗房拿什么压着,我老婆子也不会答应,真要逼急了,那就大家一块死!”
善桐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怔怔地望着祖母,一时间倒起了些后悔。
早知道,就自己逃了……坏了名声又如何,活命才要紧啊。至少,至少村里人能留得下命来——
旋即她又想到,依如今的实力对比,自己逃走之事,万一给马贼借口,触怒他们攻破村墙血洗杨家村,只怕族人们十停里也活不了一停。顿时就又有一股浓浓的绝望盘旋上了心头。
可真要就这样顶下去,先不说小五房可能和宗房决裂,就说始终顶住不给粮食不给女人,最终还不是要打,就凭村子里这点村兵,能不能坚持到对方粮食不足径自撤走,还真是说不清的事。
再说,她听过这伙胡子说话,若真是她想得那样,是北戎那边的人,这伙凶徒听说是会吃人肉的……
在这一瞬间,善桐终于尝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她生平第一次切肤地体会到了命运的威压。小姑娘真想学着祖母、母亲一样,放声大哭出来,哭尽心中无限的冤屈与绝望,但就在这时候,她想到了善喜在父亲临终前的沉默。
虽然命运对她也并不公平,但善喜的脊背,却一直都挺得很直。
善桐不禁也挺直了脊背,她深深地吸进了几口气,才要说话,屋外便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娘,宗房那边来人请您过去说话。”
看来,族长已经醒过来,四爷和温老三,也终于把对方的条件给转达给老爷子了。
老太太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掸了掸裙面上的灰土,又沉着地同王氏交换了一个眼色,王氏沉默着点了点头,又看了善桐一眼,压低了声音嘱咐,“你不许轻举妄动,老实在家等消息。”
顿了顿,见女儿神色莫测,心头不禁又浮现出少许不安:知女莫若母,虽说善桐未必会做傻事,但按她那激动执拗的性子,万一热血上头,想要为全村人献身……
她索性一把又捏住了善桐的手,和老太太商量,“娘,还是把妞妞儿带在身边吧!她毕竟也是见过那帮子胡子的……”
老太太也正和王氏有同样的担心,她掂量了善桐一眼,咬着牙慢慢地说,“也好,让大家看看她的年纪,今年才多大……我不信他们忍得下心!”
话里终究是带了绝望般的任性:这是要无计可施到什么地步,才会要寄望一群精于世故算计的老狐狸,忍不下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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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九房、小二房、十|书友上传/-
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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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国公许氏乃是开国元勋,以军法传家,死于国事者,历代不下数十人,当代平国公许衡昔年在青海一带坑杀瓦剌鞑靼近十万人,手法酷烈,平国公许的名号,在西北能止小儿夜哭。纵使数十年间不再过问兵事,将西北边镇交给桂家镇守经营,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头衔,依然不做第二人想。这一面黑底红字的金边大旗,不论是在漠北还是江南,一经树立,便意味着平国公许家的嫡系人马在此地驻守,虽不说所向披靡,但个中含义之深远,却不是一般草民能够料想得到的。
仅仅是顷刻之间,第二杆旗帜又被树了起来,“钦命辅佐亲卫虎贲三百许”,这一扇旗帜要比征北大将军旗小倍许,却是一色一样的黑底红字,只是少了金边罢了。但善桐却深知这一面旗帜,才更能取信于敌人,令其相信杨家村是真有许家军中战斗力最强,也是威名最盛的三百铁卫中人驻守。——说老实话,这一面旗帜的威吓作用,是要比大旗更实际得多了。
她在巷口久久地抬头仰望,出了半日的神,才要回头去寻祖母时,却见两个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屋子,族长到底身体还弱了些,扶着宗子的肩膀才能站稳了,老太太却是站得稳稳当当,两人也都在善桐身边驻足,抬头凝望天空有顷,族长伯爷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对老太太说话,“老弟妹真是高瞻远瞩……居然留下了这一招后手,这一劫要能度过,还是多亏了老弟妹啊。”
老太太也没有多加谦逊,却更不曾自满,老人家罕见地露出了一抹苦笑,竟是将心虚与茫然,展露到了面上。“当时不过是以防万一,哪里想得到天真的就变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低声道,“这一面旗能吓得了多久,还是难说的事了!”
“又有谁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族长看了看宗子海明,似乎是说给他听,又似乎是给自己鼓劲,“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眼下大旗立起来,铁卫军爷都是走老了江湖的,自然知道炫耀武力,能够知难而退、破财消灾,那是最好……不能,也就只能拼罢。”
周围不知不觉已经围了一圈人上来,众人多少都还是指着族长能够锦囊妙计安村人的,这两面旗帜,也都被当成了是宗房的功劳,也就是站得近些的几个人,听到了两个老人家的对话,此时才七嘴八舌地问,“许老帅能派人过来么?”
又有人略带兴奋地道,“铁卫名动天下,以一当百之名,深入人心。要是能拖一拖,他们自己心散了,四处散去,那就熬过这一关了!”
善桐瞥了那人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她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今天给家里带来的麻烦,也已经够多了。
不想老太太看在眼中,眼神一闪,反而道,“三妞有什么想头就说出来吧。”
见族长多少有些吃惊,老人家就指着善桐解释,“家里第三代这些孩子,别看她小,其实聪明过人,不输男儿。就是善檀也及不上她的急智……病急乱投医,她要有什么馊主意,也比咱们没主意来得好。”
宗房几个男丁的眼神顿时就聚集到了善桐身上,善桐扫了周围一眼,颇有些顾忌,一边也是整理着思绪,一边就将众位长辈引回了院子里,又张罗着为族长倒上了一杯水,见闲杂人等一律退下,连宗房的女眷都不见了人影,她才轻声道,“对方说的是突厥话,又带了五百多人。就算是鞑靼那边,一次能握有五百个精兵强将的,也是他们的‘那颜’了。”
虽说杨家是百年望族,但毕竟随着繁衍发展,子孙们受到的教育也是有好有差,很多事情善桐可以从这个角度着眼看出来,别的族人们就硬是想不到这一点。就连族长等人,也都被局面唬住,此时听了善桐的分析,倒觉得事理十分简单,因此纷纷都点了头。宗房四爷海明便道,“我心里也觉得那是他们的大那颜,进去递话的时候,一路往里走,虽说见不到容貌,但只看那群人的身量动作,就知道都是百战之辈,那股杀戮之气,和村里的铁卫兵爷一样,是瞒不了人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和小五房之间的一点龃龉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善桐也把琐事抛开,她对四爷点了点头,又道,“虽说我不知兵,但在西安城里,也曾经侍奉于桂太太左右,听到军官太太们闲话,都说北戎鞑靼不论男女都是令行禁止,乃是天生的好兵。指望他们因为人心散了自然退去,那是不能的。但这些人毕竟也不同于一般的悍匪,也不管实力悬殊,激起了凶性,或是损伤了他们的面子,就知道杀、杀、杀。这些人是兵嘛,肯定是听主帅的话的。既然这样,那就犹如两军对垒,可以以运筹帷幄来对付他们,不想打,和也可以,只要我们实力够了,北戎那边的人,也不是没有做过投降、议和的事。”
她的思绪其实也并不复杂,只是角度新颖,一路顺下来又极简单的,此时非但几个小字辈,就连族长也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听得入神。连海明又要插嘴,他老人家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沉声道,“丫头,你往下说。”
善桐自己的思维其实也是一边说一边理,话到了嘴边才想明白得失,她又闭上嘴考虑了片刻,直到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了,才续道。“既然对方会指名要杨善槐,可见……那个头领,应当就是……”
她含含糊糊地挥了挥手,又道,“对方当时也不是不能打,也有火铳,也是人数相当,但他们没有打,只是要了银子就走了。可见得这一群人还是求财、求粮食,并不是来拼命的,和我们实力相当的时候,是可以谈条件的。那么为今之计,第一就是要虚张声势,让他们以为我们的兵又多又强,因此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老太太不禁点了点头,和族长交换了一个眼色,四爷海明倒是失去耐心,嘟囔道,“这不都是在办的事儿吗——”
善桐不为所动,直到此时,才将自己心中灵光一闪想到的计划全盘奉上,“第二,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有后援的,后援甚至可能不日即到,这件事如果办得好,不要说知难而退吧,至少我们破财消灾,免动刀兵的希望,也许是可以实现的。”
“可你这说得容易,又怎么能让人知道我们是有后援的?”族长居然亲自发问,他的语气相当和缓,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在质疑什么,而是在帮助善桐,帮助大家理清可能的思绪,以便在没办法中,变出一个办法来。
“信使。”这一次还是海明抢了善桐的风头,他兴奋地拍了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派人用最快的马,从河这边绕远了冲出去,十个里只要能冲出去一个,往扶风县方向过去,那边有兵啊!而且是许家嫡系的人马!两边一碰不就又合上了?许家人护短天下皆知,有铁卫在这,肯定会发兵来救,从杨家村过去是一马平川,要是能把神威将军炮带来,两边夹击,这群人恐怕是要都交代在这了,到时候他们就是冲进来把我们都夷平了也没有用,咱们这一块已经是腹地了,往前就是西安,往后回去要经过好几个村镇,随时随地都能被包了饺子……他们不敢的!肯定得估算着日子退回去!”
虽然依然有很大风险,但可行性毕竟很高,收获也一样诱人的生路,就随着海明的叙述一点点地被描绘了出来。族长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就连老太太面上都多了一线希冀,善桐却还是欲言又止,她扫了众人一眼,见只有宗子海林露出深思神色,便鼓足了勇气道。“但是这个计策也有个看得见的破绽……若是他们不顾一切发兵来攻,也有很大的可能是攻破了村墙,掳掠杀戮一番,再乘援兵来之前抢着退走。所以一旦施展此计,接下来的一两天,村子恐怕是要迎来连番血战了。顶得住,便不用多说了,要顶不住……”
顶不住如何,却也不用多说了。
纵使以族长的决断,亦不由得一时露出沉吟之色,又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嘿然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老弟妹你说了也不算,还是看看许家的兵爷怎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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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王队长言简意赅地就下了结论,“村兵里出十个人,村里出十匹马,从北面出去进了林子,那是扶风县的方向,能跑得到,正好就报信了。”
这是个壮实刻板的汉子,就是对着诰命族长也没有一点客气,大剌剌地坐在当地,先喝了两碗白水,这才抹着嘴道,“一般的蟊贼,萧总兵是不会搭理的,这五百来个鞑靼人来历实在是太古怪了,帮我带句话,就说他们的主子,可能就是小公爷找了很久的那一位朋友……萧总兵是一定会来的。”
一听到朋友两个字,族长的眼睛就亮起来了,就连老太太都不免问了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