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点戏,按例第一支是让佟贵妃点的,今日因是宜妃的生辰便让给了宜妃。宜妃笑着接过,道了一声,“僭越了。”便先点了一出折子戏《夜奔》,又把戏单交还给佟贵妃,佟贵妃粗粗看了几眼,指着《长生殿》便道:“就这个吧,不比妹妹爱看那些武打的。”
    第三章 酒阑歌罢玉尊空(7)
    顺手把单子递给了坐在左边的温贵妃,海澜珊接了,笑着说道:“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为什么两位姐姐竟点这些,要我说也不必瞧了,先来一段《牧羊记之庆寿》吧!”
    这边几位妃子还在商量听什么戏,那边坐在尾端的福凝和阿灵宝就已经唧唧喳喳先聊开了。
    这里的太监总管亲自带了几个小太监抬了三张炕桌,每张桌上搭着一条大红毡席,毡上放着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按着规矩两张放置在佟妃等人的席下,又送了一张至宜妃的榻下来。宜妃笑着说:“和姐姐们的搁在一起便好。”
    宫女们素知规矩,放下桌子,将铜钱里的红绳头抽去,散堆在桌面上,隆的像小山一般高。正逢着唱《夜奔》这出戏的末尾了,佟妃便说了一个”赏”字。早有宫女已预备下簸箩,只听见一个”赏”字,便走上前,抓起桌上隆起的铜钱,撮了一簸箩,向戏台里说道:”佟妃娘娘赏。”说着,便向台上一撒,只听满台轰隆隆之声,极是热闹。底下的众人也只是图个喜庆罢了,仍旧是笑眯眯地互相说笑。
    福凝是第一次来宫里听戏,最是新鲜不过,眼睛四处乱瞧,突然看见从外边走进来一个淡绿色的影子,不是德妃是谁?
    果然是戏唱到一半的时候,德妃独自一人悄声来了,福凝注意到她先在角落里坐了,这时一出戏落幕了才走到佟贵妃身边,德妃娘娘似乎是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不知说些什么才在下首坐了。
    宁德有孕在身,佟贵妃特意吩咐在横榻上放几个团花软垫,皆以轻软若羽毛的蚕丝织面,盛着晒干的杭白菊和荞麦籽,有清凉安神之效。因正值盛暑,宁德又怀着孕,十分怕热,所以只穿了件家常的象牙白的抽纱长袍。宁德刚从漠北回来,选着新鲜应景的见闻说了,看着面前摆放着满满的零嘴克食,也只是挑一些新鲜的水果来吃。
    宜妃看似正聚精会神地听戏,其实眼角的余光早已留心到宁德对饮食如此小心,心底不由得暗暗冷笑。
    宜妃的侍女宝儿忽然听到站在门口的太监轻轻拍了拍手,便传来一阵纷至而来的脚步声,知道是皇上要到了,于是快步走到宜妃身边附耳轻声禀道:“主子,皇上来了。”
    宜妃眼笑眉开,向两侧望了望,道:“姐姐,皇上到了。”
    一时佟贵妃、温贵妃等人都站了起来,福凝本来不知晓但是她一向机敏,看见几位皇妃都站了起来便知道是皇上要到了,果然就遣了宫人过来回话说是皇上已经从慈宁宫请安回来这会儿怕是要到了。
    福凝和阿灵宝挤着便想往前头去,洛儿急忙拉住她们,“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比刚才迎娘娘们,还有些闲散,如今皇上来了往哪儿站可都是有个理的,你们还是安分点儿吧。”
    这一折腾,等着管事的公公领了她们到指定的地方站好,却是在后面的位置,扎在人群里,别说皇上便是德妃娘娘也看不到。
    前头忽然一阵闹腾,玄烨终于来了,福凝和阿灵宝怀着激动的心情和众人一起跪下去齐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转眼皇上已经从前头过去了,只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背影被众人簇拥着,越行越远。
    阿灵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福凝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我们毕竟是新人,哪里轮得到我们啊,等佟妃娘娘安排下侍寝的日子就可以见到皇上了。”
    阿灵宝红了脸,羞涩地低下头嗔道:“姐姐你这还真不是姑娘家该说的话!”书包网
    第三章 酒阑歌罢玉尊空(8)
    一时福凝的脸上也是一阵绯红,刚才脱口而出还不觉怎么的,现在听完阿灵宝的话,才知这是浑话,也低头不语。
    前头已经饮酒开宴了,皇上的一边坐了佟贵妃,另一边原该是温贵妃的位子,她却想让出,并不提宜妃的寿辰,只是说德妃如今怀着龙种,正该好好照顾着,请她坐到皇上的身边来,宁德自然是浅笑着推辞了。她推说这几日没什么胃口便不赴宴了,今日来只是专为宜妃姐姐贺寿,略坐坐便走,大家也不用让她了。
    宜妃听了忙叫人另开了一席与她单坐了,也是在他们的边上,只是不置酒席汤肉,专摆些可口的点心、蔬果。
    宁德见玄烨也没有什么意见便欠身谢过。只是心中惴惴,不明白她和温贵妃素无交集,不过是点头之交,为什么今日如此客气。因她有孕在身,这几日精神也不怎么好,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思索了一番没有什么结果也就略过不想了,仍旧回神听她们谈笑。
    玄烨和佟贵妃待宁德总是十分的照顾,那一边谈论起血燕比她们通常吃的官燕更加滋阴养颜,固本培元,对孕妇尤其有效。这血燕传说是金丝燕用唾液筑成两个燕窝后,筑最后一个窝时已精疲力竭,因而吐出血来,而成了所谓的“血燕”。其实血燕是金丝燕的一个燕种,只不过血燕产量稀少,每年宫中的几两血燕玄烨都是孝敬给太皇太后了。
    玄烨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明天朕便去向皇祖母讨些,皇祖母疼惜德儿,只怕比朕亲自去还好。”
    宁德听到他们是在谈论血燕,方才记起回宫之后,太皇太后确实曾送来一包暗红色的燕窝。当时倒不知道是血燕,现在听他们说来恍然竟是,一时心中惶恐,她连忙笑道:“太皇太后已经送过臣妾了。臣妾见识浅薄以为只是一般的燕窝,又是太皇太后送的,下面人疏忽也就没有记档,倒是让佟姐姐和皇上费心了。”
    玄烨听了无谓地点了点头,只是高兴地说道:“皇祖母竟先赏你了?那正好,记档这类小事,回去让下人补上就好了,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成嫔坐在下面暗暗地绞着手帕,还没生呢就已被众人捧在手心了,要是生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永和宫里得到的赏赐她是知道的,不单单是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在送,连佟贵妃几个也总是有礼过来,再想起自己生七阿哥时的寒酸,气就不打一处来。记得先头的四阿哥是给了佟贵妃,富贵逼人自不必说,后来的六阿哥别说得了一个“祚”字那是几世的福分和尊荣,这一个生下来不知要宠成什么样呢!成嫔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气来,憋不住,便把桌子上的一杯汾酒一饮而尽,只是冲上来满嘴都是火辣辣的呛意。
    端嫔坐在她左边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只是抿嘴暗笑,瞟了一眼德妃,不由得想到:你们自个儿窝里斗去吧。敬嫔妹妹这件事办得可真好,把这么一个家伙插到她身边去。于是她也起拈酒杯,却不喝,只是站起来,朗声道:“我先敬宜妃娘娘一杯,祝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罢,她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之间,宴饮至尾,德妃因为怀孕,不宜久坐已经先回去了。便是福凝也觉得酒气上涌,满面皆是春色,一旁的阿灵宝更是不胜酒力,头已经有些晕晕的了。
    只有上头的几位因为顾及着仪态并没有喝多少,不过浅尝辄止。宜妃倒是一脸的喜色,偶尔抬头去看皇上,不胜风情,心中暗暗窃喜,以为今晚皇上必是留在丽景轩了。
    第三章 酒阑歌罢玉尊空(9)
    抬头却看到温贵妃靠在皇上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玄烨认真地在倾听,还不时满意地点头,心中不觉有些吃味,于是她低下了头便再也不向那里望一眼。
    荣妃见皇上和温贵妃聊得热闹,看了一眼身旁的佟贵妃,插嘴道:“妹妹和皇上聊什么聊得那么欢呢?不如让我们也听听。”
    温贵妃收了声,微微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玄烨,玄烨点点头,向佟贵妃道:“海澜珊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这个后宫一向由你来管的,她不好意思向你开口,便先讲与我听了,看看还有什么纰漏。”
    佟贵妃不解其意,于是不发一言等着玄烨说下去。
    玄烨望了一眼海澜珊,却不继续,只是笑着对海澜珊道:“还是你自己说吧,朕觉着刚才你说得就不错。你佟姐姐是最和善的一个人,以后有了这样的意见只管找她去,难不成以后还要朕替你们俩传话吗?”
    海澜珊羞涩地一笑,只得亲自向佟贵妃回道:“我这几日发现好些小太监的月钱一领到随即花掉,以至常常衣衫褴褛,走在外面,若是让宫外不明事理的人见了怕是有碍观瞻,还道宫里克扣他们的银钱,便是他们的主子也不好看,所以我想能不能谕令照八旗之例,借给官银?”
    玄烨点头补充道:“这个主意是不错,不过要实行起来怕是不那么容易。太后早些时候也有过这个意思,只是筹备起来扯到户部太繁琐,想想也就搁下了。朕如今听海澜珊说来也有几分道理,赫弦你可以和海澜珊商量一下,争取能理出个章程来。”
    佟贵妃听了满脸含笑,不见一丝波澜,只是眼底波光涟漪,“如此说来那可要好好谢谢妹妹了,这几日我精神也不济,索性放手都让妹妹去做了,我也好偷懒几日。”佟贵妃不似当年的孝昭皇后把权势抓得那么紧,眼看着温贵妃似乎有意想要过问她手上的权利便以退为进,干脆当着皇上的面提了。
    温贵妃斜睨着她,一时猜不透这佟贵妃真的是这般好说话还是自己疑心错怪她了?
    玄烨关切地问道:“怎么,赫弦身子又不爽快了吗?可曾叫太医来瞧过?”
    佟贵妃轻轻地按了按太阳穴,柔声道:“只是头有些晕沉,不碍的,皇上放心吧。”
    玄烨点了点头,见时辰也不早了,便起身道:“既然如此,朕送赫弦一道回去吧。”
    宜妃坐在下面,本来正怔怔地出神,突然玄烨一句“一道回去”忽然打碎了她的心。她有些不自然地站起来,呆呆地问了句:“皇上要回去了吗?”
    玄烨没有觉察到宜妃的心思,只是点了点头,“佟妃的身体那样羸弱,朕总是不放心,纾毓你今日也累了,操劳了半日,早些睡吧,朕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打搅?”宜妃有些苦涩地把这个词咀嚼了一番,怅然道,“不打搅的。”说话间,玄烨已经和佟贵妃一道起身了。
    宜妃在后面无奈地请了一个双安,“恭送皇上!皇贵妃!”
    成嫔站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地注视着她,抬起头看见皇上的背影也是默默地发呆。
    宜妃郭络罗氏纾毓转过身,看见成嫔戴佳氏金萱也站在身后,对她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待会儿你莫走,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那一晚两人秉烛夜谈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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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梅蕊重重何俗甚(1)
    盛夏六月的一个傍晚,往日热闹纷繁的大地突然沉寂下来,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都悄没声响了,似乎处在一种急躁不安的等待中。天闷热得像一个大蒸笼,黑沉沉的乌云正从西边铺天盖地而来。地平线上,已经有一些零碎而短促的闪电。只听见那低沉的、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从远方传来,一场大雷雨就要到来了。
    宁德挺着大肚子,早早就睡下了,只是这几天来睡得总是很浅,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些隐隐的担忧。她这已经是第三胎了,前面两胎虽然都遇到了些许风波,但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按理说如今应该更加有经验才对,永和宫交给翡翠看着她是极为放心的,吃食衣料从来都不假于他人之手,却不知此番为何如此心神难安。
    宁德暗笑自己太疑神疑鬼了,试着翻个身又准备继续睡去。忽然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她闭上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立刻听到外面宫女、太监纷乱的脚步声,于是坐起身来披了衣服下了床。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跑动声越来越密集,还有宫女不断的惊叫,宁德心中疑惑,推门走了出去。园子里爬出三条吐着红信,嘶嘶作响的赤练蛇,它们交缠在一起,昂着头像是随时都会向人发起攻击。
    “慌什么!”宁德厉声喝止道,“都不要吵了!几条蛇而已,都给我静下来。”
    蛇,她是不怕的,还有什么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只是这永和宫里打扫得素来仔细,今日怎么会无端端地跑出三条赤练蛇呢?这样一想越发起了疑心。
    “翡翠呢?”宁德向台阶下双腿发软一直在打战的宫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