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会言语刻薄,还是她第一次怀孕,自然紧张?她是经过宫里事故的老人了,见过没过孩子的例子也多,因此护犊之心越强,竟要风声鹤唳般心疑,如此想来自己都心寒,于是宁德稍又坐了坐,就起身告辞出来。
    只是临走之时,佟贵妃又提起了要让宁德帮她协助管理后宫的事,语气十分恳切,若是宁德再推辞反倒显得自己小性。她是一个怀胎八月的贵主子,又和自己平日里以姐妹相称,如今这点儿小忙都不肯帮叫她以后如何面对佟贵妃。
    对于这个众人眼中争破头颅的香饽饽,在宁德眼里却不啻于一个烫手的山芋。她深知佟贵妃的为人,自己若是答应了却只是辛苦为他人做嫁衣,做得好那是应该的,仍旧是佟贵妃在理事,若是出现了纰漏,恐怕自己也要担起这个责任。而且如今自己也有身孕,正该安心养胎,能少一点儿纷争,便少一点儿麻烦,何苦还要跳进那个大染缸呢。
    第七章 故教明月玲珑地(6)
    她心底只是无奈,却猛然想起佟贵妃刚才讲过的一番话,若是权力在手说不定能查出什么东西也未尝可知。从五台山回来,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切不可再如此消沉下去,长安的事无论如何总归是要有个了断的。
    抬眼看见佟贵妃殷切的目光,宁德终于下了决心,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边佟贵妃露出和煦的微笑,仿佛一切皆如她所料。
    宁德自承乾宫里出来,心底突生一股烦躁,也不愿坐步辇,只让琉璃并几个宫女跟着索性踱步慢慢走回去。
    刚过了苍震门就听到一阵喧闹,宁德看到几个大太监围着一个小太监厉声责骂,小太监被吓得面色发白,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因为苍震门邻近缎库、茶库、祭神库与南果房,一向是宫里太监、杂役、匠役、勤杂人员出入内廷的唯一门户,所以常有夹带私物的。宁德遥遥地望见争执也不觉得奇怪,怕又是一起无主的官司,无论是这小太监替人背了黑锅也好,还是自己胆大包天,偷了宫里的物品出去变卖也罢,被人发现了免不了都要拉到北五所里去杖毙的。这宫里头不止上面的几个主子互有罅隙,下面的奴才争宠斗利的,只怕来得更凶。
    这等闲事,她素来是不过问的,只是今日见到了,又听那小太监“冤枉”之声喊得凄厉,簌簌抖着如筛糠一般,不觉起了怜悯之心。因为不便不明真相就贸然出面,她看了身边的琉璃一眼,琉璃即刻会意,自是走过去打探。
    小宝子却是御药房专职太监。每次太医给皇帝等各宫看病谓之“请脉”,都需由御药房专职太监带同诊视,然后一起到药房配药,将药帖连名封记备查,并需写出各味药的性能以及配伍原理,签名后上报皇帝。煎调皇帝服用的御药,太医院官员和太监共同监视,防止任何一方出差错乃至做手脚。与外面不同的是,每次都是将两服药合在一起煎熬,煎好后,分盛在两个容器里,也就是每碗仍是一服药的药汁。其中一碗准备送给皇帝,而将另一碗先由御医,再由院判、太监先后喝下。这三人喝下都没事,皇帝才喝。
    小宝子连日跟着院判张太医在佟妃娘娘凤仪前行走,他年少轻狂如今又入了佟妃娘娘的眼。自从得势之后竟学着那些有身份的公公骄躁了起来,大家明着不说,但是背地里早就冷眼等着他何时会犯事。如今出了这枝节,身边竟连说话求情的也没有一个。他倒是真的冤枉了,也不知是谁终于看不惯他了抑或是想要踩着他好往上爬,因此今日轮值出宫采办,刚过了苍震门就被人拦下,搜出菠菜绿碧玉扳指。一看就知道是内造的贡品,这宫里莫说他们宫女、太监得不到,就是低级的小主也只有干瞧眼的份儿。
    执事房的荣公公接到报告就带着人匆匆赶来了,那边按着小宝子正要往北五所拉去便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他回头望去,不是德妃娘娘的仪驾是谁?
    他领着众人忙不迭地跪下,恭敬地叩首道:“德妃娘娘吉祥。”
    宁德含笑道:“吉祥,都起来吧。”言罢,看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宝子。
    德妃在宫中素有威信,别看她一直待人和蔼可亲,从来也是不作践下人的,但是在宫里有些时日的宫人都知道德妃娘娘的手段,更何况荣公公刚得了承乾宫的线报,说是这几月德妃娘娘都会帮着佟贵妃协理后宫,日后免不得自己要小心打点讨好的,如今见着忙满脸堆笑,迎上去,“那个糟粕东西,别污了德妃娘娘的眼。这样的不开眼,竟偷了一个扳指还指望着藏在靴筒里妄图带出宫去,是不是奴才们办事太不利索了,吵到德主子您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七章 故教明月玲珑地(7)
    宁德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却笑了笑,语气平静,“怕是公公搞错了,这个玉扳指是我赏他的。”
    荣公公一时愕然,没有反应过来宁德的意思,一时怔怔道:“可是……奴才查过了,这玉扳指的赏赐并不见记档啊。”
    宁德冷冷地看了一眼琉璃,琉璃立刻跪下,苦着脸道:“是奴婢的错,德主子赏他的时候,奴婢忘记告诉内务府记档了,还请德主子责罚。”
    宁德抬头看了看天边飘过的几抹流云,“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正该得个教训了。若不是碰巧遇见,一条人命就因你而折了,回去后你自己去敬事房里领罚吧。”
    “嗻,奴婢谢主子赏。”琉璃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转眼恨恨地瞧了荣公公一眼。
    翡翠走后,琉璃便是永和宫的管事姑姑了,要是德妃帮着佟贵妃管了六宫,那琉璃的地位只怕便不是自己可以得罪得起的,而且他素知德妃娘娘从入宫伊始就是琉璃和翡翠照顾着的,几乎可以算是德妃娘娘的心腹了,而德妃娘娘断不会为了小小的一件事真和琉璃计较什么的,到了此时他若还反应不过来,那他也枉做了这么多年的执事公公。
    于是荣公公连忙跪下,连声哀求,“德主子,误会误会,竟是奴才一时失了狗眼,办砸了差事,没有查仔细,德妃娘娘不责怪奴才已是大大的恩典,奴才怎么能让琉璃姑姑担这个责任呢?”他说着自打了几下耳光,见宁德还是神色漠然的样子,突然领悟,立刻呵责左右道,“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为宝公公松绑。”
    宁德神色释然,浅笑道:“罢了,公公有心了。”她转首对琉璃吩咐道,“还不赶快谢谢这位公公替你求情。”
    荣公公哪里敢让琉璃道谢,已经快步走过来扶起琉璃,不住地赔笑道:“这本来就是奴才的不是,怎么还能委屈琉璃姑姑呢。真是,奴才还要多谢德妃娘娘明察秋毫,不然奴才一时糊涂可不是要捅篓子了吗?”
    宁德亦是十分客气,对他的马屁之词不过笑笑,仍旧安抚他,“公公是个聪明人,苍震门如今有公公守着,本宫亦可安心了。”
    说完宁德转身离开,不去理会他们了。
    荣公公并小宝子一伙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德妃离开的背影,一时不明所以。小宝子亦是满脸的惊喜,何时自己有了这么一座靠山,还是祖上积德,今日莫名其妙地被人陷害又莫名其妙地被贵人所救?
    傍晚,永和宫。
    宁德正陪着六阿哥胤祚一起玩耍,看见琉璃掀了帘子进来,神色有异,于是招呼了胤祚的精奇嬷嬷把胤祚抱走,自己在一旁的榻上坐了,端起放在茶几上的龙井,才缓缓问道:“他怎么说?”
    琉璃一脸的激动,上前迈了一步,低声道:“主子猜得果然不错,据小宝子说张太医给佟妃娘娘开的药都是益气养血的安胎药。”
    “怎么安胎药不对吗?后宫妃子怀孕时都会有太医院安排号平安脉,进些安胎药的啊。”宁德有些疑惑。
    “是,我也是这么说的。”琉璃回道,“但是小宝子说此安胎药和彼安胎药是两种不同的药,若不是主子您救了他的命他也不会说得这么详细。据他说,张太医开的是《景岳全书》里头记载的泰山磐石散,方中人参、黄芪、白术、甘草补中益气以载胎;当归、白芍、川芎、熟地补血以养胎;砂仁、糯米调养脾胃以安胎;续断补肾强腰以固胎;白术配黄芩为安胎要药。全方合用,有双补气血,固冲安胎之效。专治气血两虚,冲任不足,不能养胎载胎之症。”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七章 故教明月玲珑地(8)
    宁德险些惊呼一声,“你是说佟姐姐胎元不固?”
    琉璃点了点头,“听小宝子所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想了想,又附上一句,只是神色有些为难,“那个小太监的意思是想调到永和宫里来,说是他粗通药理,待在主子身边对主子也好有个照顾。只是奴婢瞧着他为人浮躁嚣张,看样子经过今天白日一事是怕了。在御药房里得罪的人也很多,奴婢打听了他的口碑亦不是很好,大概是怕御药房在他背后再下黑手,因此如今攀上了主子这条路,急不可待地就想调过来。”
    宁德还是震惊在佟贵妃胎元不固的实情上,听琉璃提起小宝子想要调到永和宫的事情,抬头看了一眼琉璃笑道:“怎么,是那个小宝子没有把你这个琉璃大姑姑打点好?他应该也是个伶俐人吧,怎么这点儿眼色都没有,出手不是很大方?”宁德一脸的揶揄。
    “主子您哪能这么看我呢?银子他是没少给,不过翡翠姐姐走了,这个永和宫就是我的家了,怎么也得给主子看牢了。只是瞧着他的嘴不严实,怕坏了事,人品也不好,这样的人怎么能往永和宫里招呢?”
    宁德未语先笑了,“银子你大概是收了他的吧?我也不叫你难做,他是小人,但是小人也有用得着的地方。就这样回他吧,如今还不是时候,让他再耐心忍一会儿,等事了了,让他再去找你。只说是我吩咐的,他听了自然明白。”
    琉璃跪安道:“嗻,奴婢明白了。”
    宁德朝她点了点头,“出去吧,让他们可以传膳了。”
    看着琉璃离开,宁德不禁陷入了沉思:佟贵妃把这件事情隐瞒得极好,若不是无意之间自己见到了御药房的太监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去。难怪佟贵妃极力想让自己过去帮她,又把权利抓得这般牢,就是不想被人发现她的胎不稳。但是只怕她再这样硬撑下去早晚是要出事的,唯今之计也只能盼着皇上的圣驾能如自己所料带温贵妃离开皇宫,佟贵妃才能安心养胎。但是世事无常,一切真能如她所愿吗?
    五日之后,圣旨下来上面不但有温贵妃而且还多了宜妃的名字,这一次皇上以奉太皇太后避暑古北口为名,又一次北行,直至蒙古胡图克图,一直到七月才回宫,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宁德接到圣旨,她早就知道皇上这一次不会带她出行了,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在后宫中一面照顾佟贵妃一面安心养胎,只是听到此行不仅有温贵妃还多了宜妃,不禁心生疑惑:是不是佟姐姐对皇上说了什么让皇上也带上了宜妃呢?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承乾宫。
    佟贵妃此时也正在凝神沉思:温贵妃和宜妃的事,她在她们第一次联手对付敬嫔的时候就觉察到了,但是她不过一笑置之。她当时是宫里唯一的贵妃,位高权重,深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信任,而宜妃和温贵妃当时只是宜嫔和温嫔罢了,无论她们怎么联手都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在自己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可笑她们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以为数次在养和精舍的聚会自己都毫无察觉。但是如今温贵妃作势愈大,而且越来越有欺到自己头上的意思,这一点不能不引起她的恐慌。过去看她倒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可是入宫才几年为何变得锋芒毕露了呢?
    这一次自己安排宜妃和温贵妃一起陪皇上去古北口,不能不说是兵行险着,但是如今自己气血不足,实在容不得大意,放了她们两人离开后宫,自己也能稍微放松一些。而且这一路上皇上身边只有她们两个妃子,她倒真的想试一试她们的感情真有这般要好,可以好到放过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给对方?若是两人因此有了罅隙那才是她乐意促成的,不过即使她们没有生出罅隙,那就给自己敲响了警钟:温贵妃和宜妃所图必定十分大,大到皇上的宠爱也满足不了她们的胃口,而这个到底是什么呢?
    第八章 未必明朝风不起(1)
    五月癸未,上奉太皇太后避暑古北口。
    六月十九日巳时,皇贵妃佟佳氏生下了小公主。
    内务府总管图巴用红纸缮折,“奏文喜信”:“六月十九日巳时皇贵妃诞育公主。据顾太监、大夫们讲,皇贵妃身体安康,公主安好。”
    数日之后,玄烨行至拜察河洛接到了这封缮折,他当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