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然后,竟含笑轻轻赞了一声:“好气魄。”
当得东帝亲口一赞,今世除少原君皇非外,唯此三公子一人。
或许便是这长街之战,令得子昊完全下定决心,传令商容截杀太子御,操纵楚国大典,真正插手穆国政局。而子娆亦十分清楚,那一战即便皇非并不在场,夜玄殇也不会给赫连侯府留下任何情面。想他那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如今再听这答话只觉奇怪,子娆提起手中酒瓶,端详了一会儿,问道:“该做的事就那么重要,你一定要去做?”
阳光之下,夜玄殇唇边绽开一缕微笑,滋味莫测:“倒也未必,只是该做的事情不做,那可能便永远没有机会做想做的事。”
子娆喝一口酒:“那你又想做什么?”
夜玄殇懒懒道:“唔……想做的事情是做不完的,这世上一切存在的,值得做的事我都会想去尝试一下,说起来那就太多了。”他突然睁开眼睛,返身对她笑道:“就像你,子娆,我遇到你,喜欢你,我就会陪你做一些事情,喝酒打架都无所谓,这样不是很好?我想做的事情未必就不该做,我该做的事未必就不想做。”
子娆不料他这样回答,诧异扭头。夜玄殇却一笑重新闭上眼睛,继续享受那极暖极明亮的阳光,和身边美人如水如幻的幽香,悠然而道:“想做之事,该做之事,只要做就放手去做,这样再简单不过。”
子娆静默片刻,低声道:“放手去做……如果对于一个人来说,在做的事情要用生命去完成,那这一定是他很想做的事吧。”
夜玄殇脸上朗朗展开个笑容:“那很好啊,倘若此生能遇上一件值得用生命去完成的事情,换成是我,我会觉得很幸运,也必定会放手去做,方不负男儿此生。”
子娆眸光一凝,微澜轻波。放手去做吗?不希望束缚,不存在羁绊,不必去担忧,亦不需要太多的牵挂。如此男儿,如此一世,不负天下,亦不负此心。
弹指一生十年百年,若有那么一件事,若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用生命去完成,值得你用心血去守护,那的确,便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吧!
悲欢苦痛、忧喜哀愁,无论是什么,只问自己的心,值不值得?
一心在此,而此身无畏。
人生执念,无非如此。
人生之幸,无非如此。
子娆突然轻轻地笑了,淡淡明净浅影,悄然漫开在了幽澈的眸心,如天宇无际的阳光,平静、纯粹、悠远、无垠……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夜玄殇顺势又躺在了树枝上,一晃一晃,花落下,仿佛亦有阳光的味道,风吹过,自在而逍遥。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旷宇远山,流云清风,手中有楚都最好的美酒,身边有愿意陪伴的朋友,人生幸事此亦其一,怎不值得痛饮一场,为之一醉方休?
远处风吹林涛,澎湃如潮,幽谷鸟鸣,深涧猿啸,天地间却如此清静安宁。直到金乌西坠后,月上东山时,最后一瓶酒喝得尽了,子娆睁开眼睛,明月如许,清辉满山……
终于一掠而起,她站在飘飘摇摇的树梢之上,对着看似已经醉倒月下的人,轻声笑道:“喂,我走了。”
夜玄殇眼也未睁,就那么躺着摆了摆手,月华下的微笑,俊美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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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 上卷 第六十一章 琉璃红尘
章节字数:4926 更新时间:09-11-09 15:57
子娆回到山庄,朗月在宇,风落竹林,一天一地,都是淡淡月华淡淡光,有他的地方,总是这样安静,而清宁。
信步走上回廊,一转一折,不过数步,前面便是那竹影掩映的四进精舍。不远处迷雾氤氲,轻云出岫,幽幽带来竹枝的清香。山底流泉,令得这里冬自温暖;碧林修竹,令得这里夏自清凉。当初一得知歧师隐匿楚国,她便派人寻了这处山庄,悉心整理,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依着他的心思布置,想他必然喜欢,或者便能安心多住些时日,只要他肯来。
而他终是来了,识破她的小小伎俩,却不眠不休赶了千里之路,只为见得她平安。微微细雨里,青竹碧檐下,见着了他的笑容,听着了他的声音,那一刻,心里无限欢喜,只觉他说什么都是好的,怎样都是好的,若真天长地久困在这里,也是好的。
他要做的事,总是好的吧……
子娆唇边轻轻绽开一缕微笑,幽幽飘落一叹,随意驻足廊前,她没有再往前走去,只是站在这里,悄然仰首,静看月夜空灵如烟。
屋里依稀有清脆的笑声传出,偶尔能听到他低微的轻咳。就这样咫尺相隔,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清静若雪中落梅,温冷若风中碧竹,那样熟悉而安心的气息,融有淡淡的温暖。
黑暗中唯一的温暖,漠漠尘世,万丈繁华,她所能见的,唯一的温暖。
不知为何,竟不敢掀那一道珠帘,见那一个人。那日气头上的话,终是说得过了,当时他一眼看来,威怒并重,亦是恼了她吧?
宫变夺权后的东帝,立威于内外,肃政于天下,一夜间整饬三十六司官署,迭清帝都。七年不问朝政,却只用了十日时间,长明宫一令既出,朝野肃声,至今无人敢犯天威。
重华宫旧事,王太后凤妧,颁下禁令绝口不言,只因他心头禁忌,二十年剧毒隐祸,亦是不该提说的辛秘。
妄言者戮,泄密者不赦。
普天之下若还有人敢逆他龙鳞,怕也只剩了一人。
九天黄泉,唯此一人。
离司端着药盏转过拐角,一眼便见九公主站在廊前月下,淡淡幽华满身,衬那青丝如水,衣袂沉香,一泊清明而纯净的忧伤,似漫月色飘零,若凝晚霜幽浓,深深浅浅,只叫人心头覆了柔情百转,万般牵绕。
停了脚步,屏了声息,离司一时不知该不该惊动她,她却在这一刻轻轻侧眸,转身看来。
“公主……”
碧竹微光下,子娆安静看了她一会儿,便淡声问道:“谁在里面?”
离司道:“是含夕公主,傍晚过来找主人请教阵法,听说主人病了,跑回宫一趟,刚刚又拿了些贵重的药材过来,另有几颗碧海元珠,说是昔年后风国宫中奇宝,夜间置于枕畔可以安心静神,所以亲自送来给主人。”
子娆目光微微一挑,离司心思何等灵巧,不必她问,便回道:“主人……这两天睡得不太好,平日里好歹还能歇上一两个时辰,可这几天即便睡下了,也不十分安稳。再加日前伤了真元,身子亏虚得厉害,若就这么硬撑下去,只怕会出大问题。”
子昊这失眠的旧症由来已久,一半是因那药毒的缘故,入夜寒气阴重,便总难以安睡,再加朝野江湖诸事繁多,他又素来心性慎密,万事滴水不漏,越发睡少眠浅。
这情形多年前在长明宫便已常有,亲政之后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更加严重,有时甚至连续多日彻夜不眠,片刻小睡都是难得,对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来说,可谓雪上加霜。离司曾因此十分费心调理过,但一来他的身体状况,不敢任意用药;二来他也不肯总借药物入眠,往往遣退所有侍从,深宫灯下,一册书籍打发长夜,竹苑琅轩万卷奇书,倒有一半是这时看下的。
子娆自幼便常伴他身边,对此最为清楚,出塔后发现他不知何时养成了整夜看书的习惯,曾经特地过问此事,刚刚亦从药中分辨出云芝等安神药物的味道。居然同意让离司用药,想来情况不怎么好,蹙眉问道:“前些日子,不是好多了吗?”
离司秀眸略抬,微微抿了抿唇角。之前情况见好,那是因为公主几乎每晚都陪在主人身边,有药催着服用,有事一律挡下,哪怕主人亲自说话都她都敢一笑驳回,倒叫他们这些宫中旧属不约而同想起昔日重华宫专断独权的凤后,起初真真难抑心惊。想如今这内内外外,谁又有这胆量?纵然是苏公子来,也绝不敢擅压一件奏报,更遑论其他。心中斟酌,刚要委婉着劝上一劝,听得垂帘叮咚数响,一个小小白影窜上子娆肩头,接着跳落她怀里,侧头蹭了又蹭,却是雪战几日没见子娆,扑上来寻她撒娇。
子娆抚摸雪战,往屋内看去一眼,引袖伸手。离司只道她会像往常一样亲自端了药进去,却见那晶莹指尖轻轻触过玉盏,月影清光,伴着广袖静然飘落,她淡淡道一句:“去吧。”径自举步前行。修衣流风,徐徐飘曳夜色,很快便消失在竹影婆娑的深处。
雪战自身边突然跳了出去,含夕吃了一惊,奇怪地回头。对面子昊斜倚软榻,身上云衣若雪,灯下清容若雪,在那小兽挣开含夕手臂的瞬间他轻轻抬眸,目光落向重叠光帘影外。
轻盈的脚步一路入内,冰帘微响,他眼底温润淡笑隐约消沉于灯火深处,待一抹碧色入目,抬手按上胸口,便低低呛出几声轻咳。稍一瞬目,脸上略见倦意,子昊接了离司跪奉上来的药,却不似往日一气饮尽,只是拿在手中慢慢地啜饮。玉盏玲珑,药汁浓郁的苦涩依稀混有一丝清媚的幽柔,如午夜轻潮回涌,悄然漫卷了渊海底处最深的波澜。
含夕已来了有些时候,知他大病未愈,现在最需休息,不敢过多打扰,看着他喝完了药,便也先告辞回宫去了。离司见子昊没什么吩咐,收了药盏亦告退出去,走到门口,忽听他低声叫道:“离司。”
离司转回身来,等了半晌,却始终没听他说话,轻声问道:“主人?”
静静灯火下,子昊似乎正凝眸看她,又似乎穿过黑暗的微光看向了泉畔林外、月下风中,过了好一会儿,微微张口,却只落下一声低叹,终是轻轻抬手:“去吧。”
离司有些怔愕,一时未曾举步。只见主人仰身靠回软榻上,倦然合目,灯火微黯,映上他清冷的侧颜,岑寂的眉心,月如水,长夜渐深。
子娆独自走出回廊,未行多远,随意道了声:“聂七。”
语声未落,一身黑衣的聂七便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单膝点地:“凤主!”
子娆略一停步,徐声命道:“去办两件事,第一,彻查穆国白虎禁卫统领虞峥,看他为何入楚,与何人联系过,穆国那边是否对三公子另有布置;第二,传我命令下去,今后但凡见了自在堂的女人,给我格杀勿论。”
聂七心中甚是奇怪,刚刚抬眼,一句“单是女人?”就只在唇边打了个转,伴着那冷冷神色落回肚中,随即干脆利落地领命。子娆随手轻抚雪战,复又问道:“这几天有什么动静?”
聂七禀报道:“回凤主,九夷族那边传来消息,确认《冶子秘录》存放在衡元殿,此事穆国那边似乎也颇为在意,据说夜玄殇曾为此夜探少原君府。”
“哦?”子娆意外应了一声,浓睫淡垂,随即漫不经心问道:“是秘录真本?”
聂七道:“确是真本无误,而且十娘还查到,当年穆国惨败碧山,被楚国强行索来的九转灵石亦在衡元殿宝库之中。”
“紫晶石在楚宫,不是少原君府?”子娆修眸一侧,清利月光自那幽潭深处一闪而过,划破涟漪丛丛。
聂七道:“情报确实。说起来少原君府还真叫人有些摸不清底细,九转灵石明明在宫中,却一直传说楚王赐给了皇非,我们原想《冶子秘录》是在君府,谁知竟在衡元殿,皇非自己放出的消息居然真实无虚,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
子娆略略挑唇,星眸敛波幽丽:“你何时见过烈风骑被人掌握过行踪?虚以实之,实而虚之,少原君用兵如神,这点儿谋策自是信手而为。他这一招抛砖引玉,不知诱出诸国多少斥候密谍,非但牵扯各方视线,使之忽略烈风骑其他动向,更可顺利搜集到难得的情报。两军对垒,无非知己知彼,若能掌握对方密探的手段规律,一举破之,岂不如毁人耳目,胜券在握?”悠然一笑,“楚有少原,九域弗敢言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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