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你呢,你到布拉格这个最丑陋的地方来于什么?”
    他告诉她,他就住在附近,是个工程师,下班回家顺路经过这里,那一天在这里也是纯
    属碰巧。
    11
    特丽莎看着托马斯,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比眼睛高三、四英寸的地方,看着他那
    散发出另一个女人下体气味的头发。
    “托马斯,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知道我不该报怨。既然你是为了我才回布拉格的,我已
    经禁止我自己嫉妒。我不想嫉妒。我猜想自己只不过是不够强悍,受不了它。救救我吧!求
    你!”
    他拥抱了她,把她带到他们以前经常散步的公园。公园里有红、蓝、黄色的长凳,他们
    坐下来。
    “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托马斯说:“我留心了一切,你所需要做的,只是
    去爬一爬佩特林山。”
    “佩特林山?”她心里一紧,“为什么要爬佩特林山?”
    “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她一想到走就极度不安,身体如此虚弱,连离开凳子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但她天经地
    义地不能违抗他,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见他仍然坐在凳子上,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笑了,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前
    进。
    12
    来到佩特林山脚,那壮美的绿色山峦在布技格中部拔地面起。她惊奇地发现山里悄无人
    影。真是怪事,因为在平常似乎总有一半布拉格人在到处乱转的,而眼下的反常使她不安。
    但山里如此宁静,宁静得如此给人慰藉,以致她完全倾倒在它的怀抱中。她走着走着,多次
    停下来回首眺望,看到了脚下的塔楼和桥梁,圣徒们舞着拳头,指起石头的眼睛凝望云端。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最后,她到达顶峰。在冰激淋和纪念品的小摊子(它们从来不曾营业)那边,展开着一片
    广阔的草地,星星点点生着一些树。她注意到草地上有几个人,越走近他们,她的脚步就越
    慢。那里一共六个,有的站着,有的悠闲地溜达,如同高尔夫球手在查看球场掂量各种高尔
    夫球的球棒,努力思索取胜的方安
    她终于走近了池们。六个人中间有三位象她扮演的角色一样:惶惶不安,看来急于要问
    个明白,又怕自讨没趣,只得封住口好奇地四下张望张望而已。
    另外三个人流露出恩赐别人的仁慈宽厚,其中一位手里提着步枪,认出特丽莎后朝她笑
    着挥了挥手:“是啊,就是这里。”
    她点头作答,仍感到极度惶恐。
    那人又说:“别出什么错,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吧?”
    她本该很容易地说:“不,不!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但她不能想象托马斯的失望。
    如果她回去的话,她将怎样解释?怎样道歉?于是她说:“当然,是我自己的选择。”
    拿枪的人又说:“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一点。只有我们确认来的人是自己选
    择死亡,我们才这么做。我们把这看成一种服务。”
    他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好再一次向他证实:“不,不,不用担心,是我自己的选
    择。”
    “你愿意第一个来吗?”他问。
    她想尽量推迟自己的死刑,便说:“不,不要,如果可能,我想作最后一个。”
    “随你的便。”他向其他人定去。他的两个助手都没有武器,唯一职责是陪伴要死的
    人。他们挽着那些人的手臂,走过草地。草场广阔无际,一直铺向肉眼不可及的远方。等待
    死刑的人得到自己可以选择一棵树的许可,在每颗树下都停一停,仔细打量,拿不定主意。
    有两位最终选择了梧桐树,第三位走了又走,看来他感到没有一棵树能与自己的死相称。挟
    着他的助手和蔼而耐心地引导他,直到最后,他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一棵繁茂的枫
    树下停了下来。
    助手们给他们蒙上眼睛。
    于是,这三个人,被蒙着眼,仰面朝天,背靠无际草地上的三棵树。
    拿枪的人瞄准目标开火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鸟儿在歌唱:原来枪上装了消声器。
    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有那靠着枫树的人沉沉倒下。
    拿枪的人原地不动,把枪移向另一个方向。第二个人静静地扭动了一下。一秒钟以后
    (拿枪的人只转了个方向),第三个人也裁倒在草地上。
    13
    一个助手朝特丽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深蓝色的眼罩。
    她意识到对方是来蒙眼睛的,摇摇头说:“不用:我要看。”
    但这不是她拒绝蒙眼的真正理由。她不是那种英维气质的人,决心盯得射手们甘拜下
    风。她只是想推迟死的来临。一旦蒙上眼睛,她就踏进死亡的大门不可能返回了。
    那人没有逼她,只是扶住她的手臂。他们走到开阔的草地时,特丽莎无法选出一棵树。
    没人催促她,但她知道自己最终也无法逃脱。她看见前面有棵开着花的栗树,走了过去,在
    它前面停下来。靠着树干向上看去,看见了太阳下灿烂的叶片,还听到了这座城市的声音,
    柔和而甜美,象远处演奏着的万把提琴。
    那人举起了枪。特丽莎感到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虚弱使她绝望,一种根本无法排拒的
    绝望。“但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
    对方立刻把枪放下,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没
    有权利。”
    他说得很和善,象在对特丽莎道歉,他们不能射杀一个自己没有选择死亡的人。他的和
    善震荡着特丽莎的心弦,她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14
    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抱着那棵树,好象不是一颗树,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一
    位她不曾认识的祖父,一位老祖父,一位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个满头自发的老爷爷从时间
    的深处走来,把树皮一般粗糙的脸交给她。
    她转过头来。这时那三个人已走得远远的了,就象高尔夫球手走过一片翠绿,拿枪的人
    象是握着一根球棒。
    走下佩特林山,她老忘不了那个要开枪杀她但最终没那样做的人。呵,她多么想念他!
    毕竟还有人能够帮助她!托马斯不能够,托马斯在送她走向死亡。别的人来帮助她了!
    她越走近城市,就越想念那个拿枪的人,越怕托马斯。他绝不会原谅她的自食其言,绝
    不会原谅她的儒弱和她的反叛!她回到他们住的街上,知道一两分钟以后就要看见他了。她
    如此害怕见他以至胃又隐隐闹腾起来了,她想自己是要病了。
    15
    工程师开始劝诱她去他的住宅,前两次邀请她一一回绝,第三次却答应了。象往常一样
    站在厨房里吃了午饭,她便出发,这时还不到两点。
    快到他的房子时,她感到自己的腿自然放慢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事实上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他反复地对她说爱情与xing茭
    毫无共同之处吗?好吧,她只是实践一下他的话,证实一下他的话而已。她差不多能听到他
    在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留心了一切。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马斯的指示。
    她不会在那里呆很久,不超过喝杯咖啡的时间;仅仅是去体验一下涉足不忠的边缘是什
    么滋味。她把自己的身体推向那个边缘,让它在那里如同标桩立一会儿,然后,当工程师企
    图拥抱她时,她就会象对佩特林山上的拿枪人那样,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那人会放下枪,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
    权利。”
    而她,将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
    16
    这座房子于本世纪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区。她进了一间白粉墙脏兮兮的厅屋,爬了一截
    带铁栏杆的破旧石梯,往左转,第二个门,没有门牌也没有门铃。她敲了敲门。
    他开了门。
    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前面五六英尺的地方挂了一个帘子,形成了一间临时的小客厅。有
    桌子、电炉和一个冰箱。走到帘子那边,她看见窄长的空间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窗子,窗子
    一边码着书,另一边放着一张小床和一把椅子。
    “我这里非常简陋,”工程师说,“但愿你不要扫兴。”
    “不,一点儿也不。”特丽莎看了看几乎遮去一面墙的书架。他没有书桌,只有数以百
    计的书。她喜欢看书,从小就把书视为友谊默契的象征,一个有这种图书馆的人是不可能伤
    害她的,折磨她的惶恐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酒吗?
    不,不,不要酒。只要点咖啡。
    他在帘子后面消失了。她继续打量书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书,索福克勒斯《俄狄浦
    斯》的译本。在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几年前,托马斯把这本书给她,她读过之后,他
    继续一读再读。他给一家报纸送去对这本书的读后感,这篇文章把他们的生活搞得翻天覆
    地。可现在,看着这书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种安慰。她觉得似乎是托马斯有意留下这一丝痕
    迹,一点信息:她在这里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她从书架上取出书,打开来,等高个头工程师
    进房来,就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有这本书,读过没有,对此书有什么看法。她可以设法将这场
    谈话从一个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险话题,引向熟悉的托马斯思维领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不吭一声地放回书架,把她带到床
    边。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说过的那句话,大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相信这神奇的符咒会立即改变局势,可是在这间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一种
    感觉,它更坚定了那男人的决心: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把手放在她的乳防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触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惶恐。她意识到工程师的手只涉及到她的
    身体,她自己(即她的灵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身体,仅仅是身体,是背叛了她的身体,是
    被她送人世界与其它身体并存的身体。
    17
    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衬衣纽扣,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