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木木,也终于在大年夜这日开口叫他爹爹了,虽说他只有半岁,但听到的人并没有惊讶,这孩子样样都表现得比旁的孩子聪明,而且长得又结实,每私下里都能抓着俞晨的手指走路了。
    不过俞晨看着他儿子乌溜溜的眼睛,很怀疑他早能开口了却不愿意,非挑在了这个时候才叫人,没听他咬音这么清晰,早将杨柳教他的话记清了。不过俞晨依旧很给面子的亲了他一大口,父子两人各糊了对方一脸口水。
    等年夜饭过后人散去后,俞晨觉得少了骆晋源,到底冷清了许多。
    他真的在执行跟骆晋源说的话,没让身边的人教木木叫阿父,带木木下去休息的时候跟他额头抵额头,低语道:“臭小子,你说你阿父什么时候能结束这场仗回来?”
    结果得到的当然是口水而非答案。
    年后正月里,边关终于传来了鼓舞人心的捷报,大军一举将南蛮侵占的县城夺了回来,佑德帝得到捷报连声叫好,之前发出质疑声的官员则不知该悲还是喜,才上蹿下跳,英武侯就拿出捷报打他们的脸了。
    将南蛮军队赶出边境并不代表战争已经结束,这还谈不到教训南蛮人。
    等朝廷军队攻打到南蛮边境内,传回来的消息便不是那么顺畅及时了,有时一个多月都不得那边的情况。
    随着天气转暖,谁都知道,形势又要有利于南蛮人了。
    在连续两个多月都没有丁点英武侯与他率领的进入南蛮境内的军队的消息传回来,质疑声又开始冒出头的时候,佑德三十七年六月,八百里急报送到京城,英武侯活捉南蛮王,大捷!特大大捷!
    这场与南蛮持续了九个月的战斗,终于以朝廷的全面大捷而终!
    “太好了,侯爷活捉了南蛮王,已经启程回京了,侯爷很快就要回来了!”杨柳兴奋地喊道,整个平阳村都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就差欢庆鼓舞庆祝一番了,英武侯打了个大胜仗,平阳村也与有荣焉。
    七月,英武侯率领大军回京献俘,京中来人接俞晨与小伯爷回京等待英武侯,被俞晨拒绝了,说还是等骆晋源来接他们吧,英武侯刚立了大功,来接的人也不敢勉强俞晨,只得无功而返。
    京里后君没说什么,佑德帝也只是叹息一声,这场胜仗,他清楚,与俞晨的功劳也分不开,没有俞晨的那些药丸,胜利不可能这么快到来。
    佑德三十九年春,不想归京的骆晋源夫夫,这次不得不全家一起返回京城,因为暗卫送来密件,佑德帝病危,急如英武侯和公主,尤其着重指明俞晨一定要回京。
    两人顾不得收拾什么行李,带了几样随身物品就匆匆骑上了马奔赴京城,连马车都舍弃了,而虚岁已经四岁的木木,则被他阿父无情地绑在胸前一起带走,不过看他兴奋的表情就知道路上没一点不适应,也是,两年前从京城返回的骆晋源,在他三岁就开始有计划地训练他了。
    离开四年后,俞晨终于再次踏进京城,与初来京城时一样匆匆而来,这一次两人带着孩子是直接用暗卫送来的令牌一路进宫,没有一刻停歇。
    当看到左安哀戚萎顿的神情时,两人就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回转的地步了,不,也许四年前就已经无法挽救了,只不过在拖延时间罢了,哪怕俞晨依旧坚持送来佑德帝所需要的药丸,可也不过是将这个过程放慢一些罢了。
    后君先从门里转出来,看到俞晨夫夫时眼睛就红了,等到骆晋源手里挽着的四岁小儿似模像样地给后君行礼时,后君的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
    “太嬷嬷为什么哭啊?”
    “太嬷嬷这是见到木木太高兴了。”太嬷嬷的称呼让后君又要掉眼泪了。
    “哦,木木知道了,太嬷嬷这叫喜极而泣。”小孩得意地挺起胸脯,他这么优秀,太嬷嬷见了当然高兴了。
    “对,来,木木跟太嬷嬷来这边,让你阿父阿爹去见陛下。”后君伸出手。
    俞晨拍拍他的小脑袋,说:“记住阿爹的话,好好跟着太嬷嬷。”
    小孩眨眨眼睛表示知道了,这是他和阿爹之间的秘密,不可以让外人知道,否则不可以跟阿父阿爹在一起了,这是坚决不可以的!
    看着木木跟后君离开,骆晋源和俞晨才随着左安进入寝宫内,这一幕与当年相比何其相似,寝宫内也是一股浓重的药味,龙床上的老人咳嗽不断,床边有人侍候着,与俞晨擦肩而过时,他看到那人手上的帕子染上的颜色发暗的血。
    看到龙床上的人,俞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京时,佑德帝还是精神奕奕的老头,眼睛老人斑布满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整个人也干瘪下去,可以说是行将就木只剩下强撑着的一口气了,等什么时候这口气松了,也就走到尽头了。
    骆晋源一下子跪在床前,见到这副模样的佑德帝他还是心中悲痛:“陛下……”
    王院正同样侍候在一旁,几年未见,他也老了一些,不动声色地给俞晨让出了位置。
    俞晨神色凝重地给佑德帝把脉,把完脉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不用把脉他也知道实情:“陛下……”
    佑德帝靠在床头捂着帕子咳了一声,挥手让寝宫里的人退下。
    等人走空,佑德帝才发出如拉风箱一样的声音:“晨哥儿,你说,朕要你说给朕听,还能不能救朕了?朕要听你肯定的回复!”
    如树皮的龙爪一下子抓住俞晨的手,像要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这根最后的稻草,似乎俞晨若有不从,他就要命人将俞晨推出去砍了。
    俞晨平静地回望过去,低声说:“陛下服用了不该用的东西,我就是神仙也无法扭转局面,何况我还只是一介凡人。世人皆有生死,谁也摆脱不了,陛下不能,俞晨我也不能,陛下不该信那些道士的话,否则一直服用我送来的药丸还可以多活几年。”
    起初那些道士的存在还是一个秘密,可就在骆晋源打了胜仗回京时,那些道士的存在已经露出形迹,骆晋源临走前曾冒死劝谏,却被佑德帝怒斥一顿赶出了宫,在离开京城的时候,骆晋源仍旧留下了一封折子递上去。
    就在回平阳村的这两年中,不时接到六皇子的信,后来信渐渐少了,不用派人到京里也知道这是联络太过频繁引起了佑德帝的猜忌,六皇子不得不减少联系,就连俞晨手里的琉璃作坊,最近一看多时间他留下的人手渐渐地插不上手了。
    知道这事后,俞晨也只是让人送信回京,让温文慢慢将人撤出作坊,上面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分多少银子就是多少,自己人的性命才是紧要的,没必要为了几个银子犯险。于他而言,琉璃作坊也不是多么地看重。
    但偶尔的联系,还是让他们知道,佑德帝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南蛮大捷让佑德帝越来越听不进臣子的忠言,越来越不容许别人的反对声音,脾气暴躁还喜怒无常。
    “大胆!朕是天子,朕怎会有事!朕命你立即救朕,否则你那儿子……”
    俞晨瞳孔猛缩,骆晋源握在身边的拳头也一下子捏紧。
    可下一刻,佑德帝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喘息起来,他拼命地抓自己的喉咙,眼珠子暴上凸,就像鱼离开了水在岸上作最后的挣扎一样:“快……仙丹……给朕仙丹……”
    左安就在门口守着,一见这情形立马滚进来,忙从床头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露出里面一粒粒朱丹,拿了一粒就要送进佑德帝嘴里。
    “等等!”俞晨伸手拦住,一把抢过所谓的仙丹,送到鼻子一闻,脸色骤变,厉声道:“这东西不能再吃,再吃一颗下去陛下立马就死!”
    左安吓得手里的匣子差点掉下去。
    “快……快给朕……”
    左安求救地看向俞晨。
    俞晨立即掏出自己身上带来的瓶瓶罐罐,找出一瓶交给骆晋源:“快,给陛下服下。”随后又递过去两个瓶子,佑德帝还想抢仙丹,骆晋源却顾不得,拔开盖子就往佑德帝嘴里倒,把左安吓出一身冷汗,这两年多,跟在佑德帝身边他越发小心翼翼,也越来越怕死了,不所不行,一不小心他就会人头掉地。
    俞晨又是一番行针,约一柱香的时间,佑德帝濒死的状态开始缓解,人渐渐平静下来,并呼吸放缓,慢慢阖上眼,睡着了。
    左安擦了把冷汗,也只有侯爷和县主,不公主才如此大胆。等俞晨将针拔掉后,左安也看出陛下的确平静地入睡了,才引夫夫俩到一旁屏风外说话。
    “陛下好久没能如此安眠了,公主,这仙丹……不,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不对?陛下起初服用这东西后的确龙马精神,老奴也以为……”
    俞晨眉头一皱说:“那些道士弄出来的东西当真能吃?里面要命的东西多着呢,何况还添加了一味会让人上瘾的东西,最后让人一天都离不开,服用量也会增大,直到导致服用过量而亡。”
    左安心里颤了颤,俞晨看了看骆晋源的神色,摇头摇头:“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延缓几日,让陛下少受点痛苦。”
    左安彻底瘫坐在地上,连公主都救不了陛下,陛下这次真的……
    这一觉睡了足有四个时辰,骆晋源夫夫俩一直没有离开,后君让人带话,他会照顾好木木,让他们不用担心。
    其间,左安也絮絮叨叨地计朝廷这一两年的情况,讲皇宫的皇子皇孙们的情形,而其中九皇子出现的频率极高,听左安所言,九皇子的表现也越来越优秀。
    俞晨和骆晋源相视一眼,这几年九皇子也一直随六皇子给木木送各色礼物,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估德帝醒来时已经夜里,等左安带人侍候佑德帝洗漱完毕后,骆晋源和俞晨才入内,一眼看去,佑德帝眼里的血丝减了少许,目光平和了许多,不如之前那般压抑又狂躁。
    “晨哥儿来了,来,来朕身边坐,你这一去不回,有多少日子没跟朕以及后君好好说过话了?”佑德帝与入睡前反差极大,此刻像是慈祥的老人,在面对自己的晚辈。
    “陛下,是我的不对。”俞晨走过去请罪。
    佑德帝闭上了眼睛,靠在床头,人虽然平静了,可依旧改变不了行将就木的气息,这具身体已经从内部彻底腐朽了,外力也无法改变。
    “你啊,对朕还是这么见外,”佑德帝叹息一声,也没睁开眼,就这么闭目静养,“告诉朕吧,那些仙丹有什么问题?”
    俞晨和骆晋源这下知道佑德帝是真正的平静下来了,俞晨便将之前告诉左安的话重复了一遍,或许佑德帝也早察觉出自己状态不对,可早离不开那东西了。半晌佑德帝又说:“朕还能坚持几日?”
    俞晨觉得现在的佑德帝又回到了他当初所见到的模样,没看旁人的脸色,老实告诉了佑德帝,他以为,现在说真话才对,佑德帝是皇帝,他需要将一整个朝堂的事情安排好,而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家中需要谎话去宽慰老人。
    “朕知道了,这几日你们就在偏殿里暂住吧,明日将小木木带来让朕看看,那也是朕的曾干孙。”
    “是,陛下。”
    佑德三十九年四月初一,佑德帝于皇宫寝宫内驾崩,驾崩前床榻边守着的除了后君与九皇子即未来的皇帝,还有英武侯夫夫,殿下一众大臣跪听佑德帝的遗诏,丧钟响起时,伏地大哭。
    在大行皇帝的遗诏,九皇子将是下一任帝王,而英武侯被擢升为英国公,在九皇子成年前辅佐新帝监国。
    正文完结
    番外一
    朝堂上下对于佑德帝选择九皇子作为继位者,并没有多大震惊,反而因为被佑德帝压制了多年,反而渴望有位不那么强势性格稍微温和的皇帝出现,最后几年佑德帝对九皇子的看重已让他们窥出了圣意,唯独没有想到英武侯夫夫会突然出现在京城,并且得到了这样大的荣宠。
    英国公!辅佐监国大臣!
    哪一个头衔砸下来都让大臣们晕了,那些皇子们也晕了,眼睛都绿了。
    自大败南蛮归来,朝臣以为骆晋源的地位会再往上晋一晋时,他却突然交出了兵权又回到了那个山沟沟里,而且每一个人都注意到了,当年年底的时候,佑德帝并没有同往常一样特意派人送赏赐过去,后宫晚宴上也没有提及,京城私下有人传言,骆晋源在陛下面前失宠了。
    要不,就是陛下忌惮英武侯功高震主,南蛮大捷后英武侯在军中的威望达到了顶点,即使交出了兵权,可他一句话就能得到许多人的响应;要不,就是英武侯临出京城做了什么事触怒了陛下,引得陛下大怒,英武侯也就干脆离京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