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依照每日钦点的时间与速度估算至少该有好几百名。
是九百九十九个,果然只是赐他鸩酒还是太便宜。
轿中人的声音仍然听不出情绪,张藻却举袖试了试额上的汗渍。
若是近日之内他们的帝王还寻不到满意人选的话,下一个被赐死的人极有可能就会是自己,他们的帝王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会念及旧情的人,这次放过他,也多半也是出于要再寻一名能够熟练打点好宫内一应事情的人,相当麻烦的缘故。
那个曾经在自己的照顾下成长起来,心思纯良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付模样?这是张藻时至今日也无法猜透的秘题。
一边加紧步伐态度躬敬的行在轿旁,张藻一边回忆起这件事的起因。
朕不想让女人怀上朕的孩子,就从新进侍从里面挑一个来陪朕吧。
坐在象征极致权力的王座上说出这句话的人,眸光如同寒冰。
王座下方,大总管张藻与暗朝的大臣们屈膝跪俯于地,虽然心中明知这个决定实在荒唐,却没有一人敢于发出异议。
众人都估计帝王的这个一时兴起,应是出于前段时间一名妃子企图得到宠幸,私自在皇帝御用的饮食中添加了一些强身健体有着少许春药性质的东西。虽然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逃过帝王的眼睛,而那名妃子在当时即被下令溺死于正殿前蓄满水的大缸。自此以后,帝王再也没有碰过后宫任何一名妃子。
不想让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大概是不想要受到任何牵绊吧。
不过帝王再怎么说是个魔鬼一般的男人,到底还是一个男人,只要是男人自然就会有生理上的欲望。名义上是为皇帝挑选一名贴身侍从,实即上只是为了替皇帝纾解一些连皇帝本人都觉得麻烦的根本没必要存在的欲望罢了。
4
皇帝的软轿穿过后院,快要行到通往前殿的回廊时,从轿中传出轻声的吩咐:从花园过去,朕想到那里看看。
张藻轻叹一声,指示轿夫照办。
走过花园的小径,那是宫人们所居的房屋。当年虞烨的母亲,一名佚王朝统治下的普通宫女便是在这里邂逅了虞烨的父亲,佚王朝最后一位皇帝。而这里,也是虞烨的出生之地。
虽是行宫,但距皇城不远,无论哪一朝都是天子最常光临之处,所以这座行宫的规模也相当庞大。若站在高处眺望,连宫人房也是多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穿过七拐八弯的狭窄通道,软轿停在最僻静处的一座独立简陋的小院门前,这座小院,正是虞烨的母亲从佚王朝皇帝那里得到的唯一赏赐。卑贱的宫女当然无法匹配圣龙天子,直到临终咽下最后一口气,虞烨的母亲也未能得到正式名份。
不等张藻上前撩开轿帘,虞烨就自行迈出轿来。
只是稍微抚摸了一下早已斑剥得分辨不出漆色的木门,连脸色都未曾改变过一下,虞烨大力踢开了院门。
示意所有人在外等候,虞烨独自行了进去。
夕阳余辉映照在小院石板路上泛出微微金色,路边花草依然开得繁盛,石板上映出花枝拉长的影子,说不出的寂寥。一切还是从没改变过的样子,就连这条当年他曾经走过数不清多少次的石板路也如当初一般的纤尘不染。
天色渐暗,屋中的景物看上去有点模糊,母亲房中妆台上的铜镜没有蒙上灰尘,镜面朝向打开的窗户,亮晃晃的一块。儿时居住过的房间,每夜憩息的床榻上整整齐齐辅着被褥,被褥也是干净的。就好像他从来未曾离开过这里,寻不到冗长岁月理应拉开的距离痕迹。
屋后有一个极小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水井的旁边有一株日久年深生长得十分粗壮的梨树。每逢初春,满树梨花,美不胜收。而母亲,就是在最后的绝望中自缢在春天的梨花树下。
母亲的死讯一传到皇宫,他那位素昧蒙面过的大皇兄,当时的太子殿下就来了。以让卑贱之女生下的龙脉遗存在世,会引起天下大乱的可笑理由,指示宫人将他扔进那口井里。可惜他还是活了下来,因为翌日,他的父皇出于对他母亲的愧疚,终于决定将他接回皇宫,给他一个名份。
当时被父皇指派前来的人正是张藻,若换旁人,在翻遍行宫寸土仍搜寻不到他这无足轻重皇子的下落,应已放弃。不过张藻没有这样做,心焦地到处查探,终于在随行侍从无意间搬开封井的石板打水时,发现到他的身影。
十指死死抠在井壁凹处,全身早已僵冷,张藻亲身下井背他上来。
那一年,他七岁。
回皇宫见到父皇,他没有说出太子的事,那之后,扮演着一个乖巧皇子的模样,与太子兄亲弟恭,直到佚王朝的覆亡。
流浪漂泊躲避阎王朝的追杀,到处遭人白眼欺凌,想尽一切办法苦心积虑陪养势力,带领军队身先士卒攻入皇城,毁灭阎王朝,一手创建起属于自己的暗王朝。
派遣军队在全国大力搜捕佚王朝太子,那位侥幸躲过覆国之灾的太子殿下,他的大皇兄,最终还是死于他的手中。
命宫人以同样方式扔进这口井中,他就坐在井沿上,低头微笑着注视他的大皇兄在井水中载浮载沈,苦苦挣扎,甚至不惜向他哀求。但他还是一直坐到确定太子已然断气,才命人从井里打捞上尸体,带回皇宫,以兄长礼仪加以厚葬。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
花了十四年的时光来报复,却只是这样而已,虞烨冷漠的俊颜渐渐浮现寂寞的神情,又是一年的春天,梨花依然绚烂美丽,却没有人可以与他共赏,甚至只是站在他身旁,也不可能被他所容许。
所有的人不是对他惧怕厌恶,就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相信任何人,不让任何人靠近,这是他的选择。就算一切重来,他仍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陛下。
张藻的声音打断虞烨沉思,看着面前垂手恭立的张藻大总管,虞烨脸上迅速恢复了原有的冷若冰霜,不过心情却缓和许多。
这世间若还有人让他稍许在意的话,也就只有幼年时曾救过他一命的张藻,以及在他孤身逃出皇宫后,唯一愿意收留他,教他武功,给他一切的师父璇玑老人。就连他最初起兵的财富,最初的一批手下都是师父给予他,虽然那些手下当时对他并不满意,只是碍于璇玑老人的情面才不得不听从于他,后来则是慑于他的残暴冷酷不敢不听从于他。
遗憾的是璇玑老人在他攻破皇城的前夜,眼看便可功成名就之际飘然离去,还说什么报恩之类的行为并不适合他,他只需按照他自己的意志活着便好。其实他压根没有想过要报恩,若当初璇玑老人不是主动离开,说不定就是他下一个要铲除的目标。璇玑老人知道他太多的事情,又以师尊身份压在他头上,比较起他来受到手下们更多的尊崇,处处令他难堪。
陛下,时辰已经晚了,陛下是否要回宫?张藻大总管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必,今晚朕留在这里,派人传膳。虞烨淡淡道。
今日正是母亲的祭日,那个可怜的女人,把得不到父皇的满腔怨恨全都发泄在幼年的自己身上,从未曾善待对他,不过今夜,还是留下来陪陪她好了。
5
用过晚膳,屏退所有人,虞烨曲着身子躺在儿时的床榻上,回忆起刚刚张藻坚持要留在房中守护他的安全。倘若是其它帝王,大概会对张藻的忠心表示感激,可惜,他是虞烨。
根本就不相信到了关键时刻真有人能舍命去护卫他的周全,这个世上,唯有自己才是可以信赖的人,唯有身边没有旁人时,他才会感觉到安全。
房中完全暗了下来,半夜起风,耳边盈满疾风扣打在纸窗上呼呼的声音。
风声实在太吵,不过虞烨还是听到有人侵入的异响。没有呼喊守在院外的侍卫,也没有动作,故意保持睡眠时平缓混沌的呼吸,等待不速之客的行动。
昏暗中,剑刃的寒光如昙花一现,直刺床榻。凭借长年习武练就的敏捷身手,虞烨向内一侧身,躲过利刃攻击,一掌袭向立于床前手握长剑的黑衣蒙面人。
黑衣人闷哼一声,大退三步,旋又上前,举剑再刺。待剑到床上,面前已失人影。
黑衣人惶惶回头,方发现虞烨不知何时到了背后,急急抽回手中之剑尚待再刺,一截雪白尖削之物骇然没入黑衣人胸口。
莫要让血污了房间才好。虞烨淡然说道。
剑,故意没有刺穿,因为怕血会从黑衣人背后溅出落到床上。没有握剑的手随意的抬起,附近的窗户悄然而开,蓄积劲力,剑尖轻振,挂在剑刃上气脉已绝的黑衣人立时脱剑而去,直直飞出窗外,落入花草丛中,再无声息。
收剑入销,满意地发现剑身上未曾沾到半点血渍,房间也没有受污,唯有空气中徒留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屋外风停,月光渐浓,和着凉风从窗口袭入,带来一丝拂面的清爽,也驱走了血的气味。风清月朗,仿如刚刚的行刺与屠杀从不曾发生过。
敢来行刺于朕,也算勇气可嘉,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朕。
自从登上帝位,就习惯了这一切,虞烨退回床边,刚坐下,不意那床前地上月光之间,一泓如水银亮若雪,吸引住他的目光。
好剑!正是黑衣人用来刺杀他的利刃,想来是黑衣人气绝时落于地上了。方才伧促之间,未曾来得及细瞧,不想竟是如此妙器。
忍不住弯腰拾起地上宝刃,就坐在床边,执于手中赏玩起来。
果是好剑,瞧那剑身比起寻常剑来细巧,手感却甚是沉重,应是上好玄铁冶炼,精光内敛,满蕴灵气。倒与他的落花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仿如一对。
人欲行凶,器具何辜!虞烨越瞧越爱不择手,不禁惋惜叹言道。
赏玩半个时辰,仍不舍放下,手掌之间却有了些异样。热气从持剑的手迅捷传遍周身,七经八脉滚烫难当。
宝剑颓然落于床下,虞烨急切地盘腿运功,试图凭借自身内力逼出药性,这才发现这药不是一般之毒,运功逼毒非但无法奏效,反而驱使药性运行更速,转瞬遍行周身。
热不可当,汗珠从额头滚落,滴于黑袍之上,而黑袍,早已濡湿。
可恶!竟是春药!而且是药性极怪异的春药,似乎还加了销骨散,随着功力运行,令他浑身劲息全消,虚软无力。下药之人必定知晓以他习练的武功,一般毒物迷药之类对他全无效用,才会下了春药,凭借春药发作,带动销骨散的药性。卑鄙的家伙,若是落入他的手中定然不会轻饶!
虞烨心中诅咒着下药之人,想要高声唤来院外侍卫,却发现口中只发出了令他羞耻的喘息,盘腿而坐也变成困难的事情,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倒卧在了床上。
是谁?是谁如此恨他?不仅派人刺杀,还用了春药来羞辱于他。寻思数遍,才觉悟恨他之人委实太多,谁,也有这个可能。
虞烨懊恼之际,窗前月光下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一个背身而立的欣长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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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为何害朕?声音发不出来,虞烨只在心中质问。那人却像是听到了他的质问,傲然而立的身影缓慢回转,一袭普通的青色长衫,面上戴着诡异的金色面具。
你到底是谁?神秘出现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