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烈向他表功,被卫仲光耶揄地打断。
莫要得意,引入暗河还是二师兄提议,有水源,再蓄积足够的粮食,而且水里还可以摸到鱼,就算藏上一年半载都没问题。卫仲光装出冷酷表情,却隐忍不住喜悦地指手划脚,不小心泄露因堆砌石块磨砺得伤痕累累的手。
小师弟,以后一有不对你就躲来此处,其余的有我们,你不用担心。尹默握住他另一只手,笑得沈稳温煦,那是一个会让他不知不觉安心的笑容。
直至禁卫统领告退离去,想说的话始终逗留虞烨唇齿,没能说得出口。反用着必须强迫忍耐才能不表现出战栗的声音,急促命令张藻。
去寻三王爷回来!
30
你是朕的师兄,是朕的臣子,仅此而已,休要妄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
每饮下一口酒,这句冰冷的话语就言犹在耳。这么多年的追随,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罢了,自己,又算是什么?
司徒昭蕴醉倒在脂粉丛中,耳畔传来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仿佛也离得遥远,变得恍若隔世。胸前曾被虞烨亲手刺破的创处似乎还在淌血,从受伤的那一刻就淌个不止。
三王爷终于回府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大王爷与二王爷的事也全没受到影响,尽职尽责地处理起手头积压的公务来。张藻禀报。
是吗,这样很好。既然他回来,就宣他来见朕。虞烨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对此事表现出惊讶。
对于虞烨的旨意张藻倒有几分吃惊,本还以为君王定然不想看见曾经冲撞过圣驾的人,怎料君王竟会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地宣旨昭见。
还不快去!虞烨打断张藻的沉思,喝斥。
是。张藻应了一声,再无暇多想,领旨而去。
没用多久,司徒昭蕴忐忑不安地跪到了虞烨眼前。瞿君瑞分明劝过他离开的,可虞烨一派人来寻他,还是巴巴地来了。虚无飘渺的翼望,虽然只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线,也不想放弃。
虞烨吩咐张藻离开后,缓缓从窗畔的软榻坐起身,看也不看司徒昭蕴一眼地从榻边取过落花剑,握在手中。
这一幕,令司徒昭蕴的脸色瞬间苍白。嘲笑自己竟产生幻想,是不是也太过天真。早该知道虞烨是无心的帝王,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放弃。
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司徒昭蕴预料,宝剑出鞘后剑锋一转,换成剑柄递到司徒昭蕴面前。
朕那日伤了你,你可以同样刺朕一剑,算是朕对你的补偿。
司徒昭蕴抬头,只觉眼前的虞烨与轻晃的剑柄都不真实。不敢伸手去接,即使在梦中,也绝不能容忍自己做出这种事来。
虞烨等了半晌,不禁恼恨,一转方向,剑尖刺入胸膛。艳丽的鲜红,在自己胸前弥漫盛开,是还给尹默的痛,还给卫仲光的痛,也是还给司徒昭蕴的痛。一直汹涌无法扼止的热,终于获得暂时安宁。
司徒昭蕴全身僵硬到不能动弹,呆愣片刻,顾不上君臣礼仪地出指如飞点住虞烨胸前大穴,为虞烨止血。
力量,从司徒昭蕴的身体一点一滴流失,司徒昭蕴的双手必须抚住虞烨的膝盖,才能支撑自己跪在虞烨脚前。
我明白了,我只是你的师兄,你的臣子,仅此而已。
难道就连这么一点微薄的希冀,虞烨也要全盘抹杀,不容许他拥有。每说出一个字,司徒昭药都如胸口被同样刺了一剑。
虞烨沉默地看着司徒昭蕴跪在脚前,良久,冷冷道:你明白就好,朕累了,你叫张藻进来。
他已经给予司徒昭蕴机会,是司徒昭蕴自己不懂得把握。既然司徒昭蕴决定放弃,那么就休怪他翻脸无情。司徒昭蕴,那个男人,会是你吗?
张藻站在紧闭的寝宫门外足足一个时辰,没有得到宣召,迟迟不敢入内。
这些日子,君王逗留在这座寝宫,没有早朝,没有处理任何一件政务,甚至边关告急的战报,也没能让他们的君王迈出寝宫大门一步。仿佛自暴自弃一般的行为,张藻虽痛心疾首,却也无可奈何。
张藻身后一名满身尘埃狼狈万分的副将,终忍受不住焦灼,不顾张藻阻拦,心急火燎闯了进去。当看清楚寝宫内的情形,副将整个心都凉透。
他们尊贵的君王,此时正亲昵地搂住一名男子,手里拿着汤药,温情蜜意地往男子口中送去。
因受邻国侵扰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算是什么?拼死拼活好不容易突出重围赶来请求援兵的自己又算什么?五年前率领他们大败阎朝军队,叱咤风云的君王去了哪里?
拖下去斩了。被打扰兴致的虞烨斜目瞟了副将一眼,冷冷言道。
跟随进来的张藻赶忙跪下求情:陛下,这位副将实因边关战况紧急不能拖延,才一时冒犯陛下,并非有意,还请陛下容禀。
没听懂朕的话吗?来人,拖下去斩了。
门外侍卫一拥而入,缚住副将的胳膊往外拖。余庆不露声色打量那名倒霉副将,嘴角浮起嘲讽。暴君果然就是暴君,至高无上的君王,手握生杀大权,从来妄顾人命滥造杀孽。
微臣斗胆进言,陛下不妨先听听他说什么,再做处置好了。余庆强作镇定地开口,完全没料到虞烨竟会听从。
有什么事速速禀来!不要浪费朕的时间!虞烨命令那些侍卫退后,放开副将。
张藻拉扯副将的衣角好几下,副将才不甘不愿跪下,朗声禀道:北疆遭遇临国大举突袭,事出突然,我方将士虽奋力抵抗守住城门,但今粮草已绝,屡屡上奏求援,总杳无音讯。万不得已,将军才派遣属下突围前来面见陛下,希望陛下了解战事紧急,尽快指派援军送去军粮。陛下若再继续沉溺荒淫无度勾当,恐怕国将不国,受万民耻笑。
副将义正言辞地说了大通,目光自始至终死死盯住虞烨怀里的余庆。
朕的事情,轮得着你这东西教训!
话音未落,虞烨手中药碗朝着副将扔了过去,深褐色的药汁浇淋副将一头一脸,玲珑白玉的药碗击打在副将额头后摔落在地,裂成无数碎片。
混和汤药流淌下来的,是副将鲜红的血。副将被浸得睁不开眼,却谑'地站了起来,大声骂道:你这无道昏君!当初我们跟随你真是瞎眼!
拖下去!斩了!
君王决绝的命令,这一次,连张藻也不敢求情。副将挣扎不停,终究,还是被人数众多的侍卫拖走。
周围回归平静,虞烨这才想起似地询问张藻:那人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回,回陛下,他是以前曾跟随过三王爷协助陛下夺取天下的赵元礼,赵将军的副将。张藻俯跪地上瑟缩着不敢起身。
虞烨听完后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道:可惜了这碗汤药,你去吩咐御医苑重新送来。
赵元礼?想了许久,虞烨才艰难地拼凑出此人的样貌来。
31
暗朝帝王为一名男宠不理朝政,处死赵元礼副将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本就对帝王暴政深感不满的人民更是群情激愤,仿佛找到突破口,一下子暴发。抗议,声讨,骚乱,打着清君侧幌子的起义在各地层出不穷。
在全天下的人都对余庆这个名字深恶痛绝的时候,唯独张藻,怀着深深的同情。每一次余庆受到虞烨美其名曰的宠幸后,光看到那些遍布余庆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张藻就怎么也恨不起来。
虞烨不得不从沉迷的游戏中抽身,开始重撑朝政。
余庆终于见识到虞烨政治上的能力,短短时日,堆积如山的公文全部批复妥当,分派到各主管司执行。纷乱无章的外窜内乱的处置安排下来,驻留各地的军队重新整肃雷霆镇压内乱,接受君令的司徒昭蕴已开始清点大军,准备即刻前往边境援助,
余庆不能说不佩服,完全是出于男性之间对强大能力的敬重。但佩服归佩服,因见识到虞烨的能力,更加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
无事可做的虞烨,反倒像犹有不甘,整天兴趣缺缺躺在窗边软榻上懒得动弹。
而此时,虞烨就手执半斟琼浆玉液的夜光杯,无聊至极地把玩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久到连余庆也看不下去。
小心翼翼挪到软榻前,正寻思要如何开口,虞烨已察觉余庆的靠近,拍了拍身边空位,示意余庆躺下来。
余庆只得躺到虞烨身边,与三番四次凌虐过自己的人屏息相对,余庆没办法维系平静。怕忍不住泄露心思,低垂下头,死死咬住唇。
价值连城的夜光杯被毫不顾惜扔到地毯上,残余酒液浸淫出一块湿渍。
虞烨拥住了余庆,只是轻轻地拥住,再没有动作,余庆却讶异地感觉到虞烨的身体微微战栗。
你说,朕是不是天下的君王?
陛下当然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君王。余庆不解。
那为何还有朕得不到的东西?
陛下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他人的尊颜想要践踏便践踏,性命想要夺去便夺去,傲睨万物的暗朝帝王,还有何不满足!余庆的回答带上了嘲讽,说完后连自己都捏把汗,生怕又触怒龙威。
虞烨似乎并未察觉,沉默半晌,闷闷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苦恼......到底有什么,是朕没有得到?苦思许久,朕总不明白......
既然已得到一切,为何心底那份炽热还会不受控制地焚烧,非但未能让他换取那怕片刻的温暖,反而只感觉彻骨的寒冷。冷到想要毁灭所有,包括自己。
见虞烨未曾发作,余庆也大了胆子,故意调笑道:陛下所没有的,恐怕唯有感情吧,只有感情,是任何权势压迫与金钱诱惑也得不来。
感情吗......朕所没有的东西......喃喃地轻声念着,虞烨突然大力将余庆推跌地上,坐起忿忿道:朕是天下的君王,要感情来做什么!朕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刚刚喝斥完,虞烨的表情又浮现迷惑,茫茫然像无措般凝视前方的虚空。
看得余庆奇怪万分,方从地上坐起,就见虞烨已回复平常的冷冽,眸光如寒扫过余庆及至四周,然后默默无言起身,头也不回急步走了出去。
像被追赶似地仓促离去的虞烨,余庆总觉得那背影浸淫着说不出的寂寥。
忆起君王在寝宫逗留的日子,只消巡视一眼依然伫立在寝宫内,曾经沾染过他鲜血的刑具,他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同情一个像虞烨这样的人,更没有任何理由产生动摇。
虞烨悄无声息离开了皇宫,回来的时候,独自一人缩在御花园的角落,依在一块石头上,直至黎明。旭日的光亮渐渐照透整个皇宫,偏偏照不至他的身上。
石头是冰凉的,但远比不上内心的冷。虞烨蜷起身体,尽量让自己感觉温暖。
附近的宫人都知道虞烨就在那里,不过谁也不敢打扰,生怕触犯君王的威颜。虞烨却极希望此刻能有个人来,无论是谁都好。
这么多年,身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早该习惯,可原来,还是会感觉到空虚。身体像是缺失了,到底是什么?自从成为暗朝开天辟地的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