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一人一马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凶神恶煞的举动,也没打扮出什么希奇古怪的造型,他们还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好像一个做学问的人一样,带着纯粹是探究的目光定定的仰头看着高高的城墙,似乎想透过城墙看到些别的什么东西。
这被人围观的,正是沈浪和他的坐骑旋风。话说沈浪下船离开,身边并没有自己习惯的坐骑旋风,本以为这一路上要全靠余家提供的马匹赶路,没想到在他到达第三个驿站时,就在显眼的地方看到了旋风的影子。沈浪忍不住一阵欣喜,也忍不住对余醇暗自佩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通知湖北分舵的人,并准确的将旋风送到他即将到达的驿站,这不得不承认他的遇事周详,安排巧妙,还有余家势力的广泛。虽然也不是说余家驿站里提供的马匹不好,不过毕竟是骑惯了的马,江湖上的人,一旦用惯了什么,多多少少在缺它的时候会有些不习惯,坐骑也是如此。说实话,这次沈浪到了驿站,只是掏出了令牌,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驿站里的老马夫直接领到马厩,从那些每一匹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后才留下的马中牵出最好的一匹,二话不说的就把缰绳递给了他,还细心的包上了上好的干粮和银两,准备齐全的让沈浪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沈浪骑上旋风,感慨的摸了摸它的毛,心道,这余公子考虑的真是周密,连这些个细微末节的地方都想到了,没多久就送来了自己的马,让他更是如虎添翼。
(在很久以后的一次闲聊中,风流无意间提起了这个话题,当时的余醇正押了口茶,一脸莫名其妙的回答道:“不过是听到后来的那个驿站马夫在哭诉说,沈浪骑着那匹他们精心饲养的千里马一天不歇的狂奔了九百里,到驿站的时候活活把马累的脱了缰,让他们那些养了一辈子马,视马如命的老头子心疼的不得了,都不舍得借马出去给他,我才想办法把旋风送过去了,真是的,他要累也去累自己的马去,何苦我白白为他折损自家的良驹去!”)
沈浪站在这也不是一会了,他所处的位置,正巧是皇城墙的一个偏角,从这里进去,不容易被人发现,当然,这也只是对武功高强如沈浪者才言。搁在一般江湖高手身上,这皇城的每一处都是龙潭虎穴。
当夕阳完全落在地平线以下,月亮高高悬起时,沈浪还是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但围观的那些个小老百姓们可是等不住了,他们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人有什么反应,便开始觉得无聊起来,随即三三两两的拿着东西,挑着担子散开了。
自始自终,盯着城墙的沈浪,对周围人的举动都没什么反应,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站在着,会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但他现在没时间顾及这个。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飞飞被掳走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五天的时间了,拖的越久越不利,而且这次的行动他也想不在牵连别人,所以,沈浪一赶到京城,连任何一家“青”字号的铺子都没去,就是怕到最后会连累上余家。他还不知道,早在几天前,余醇已经下达了“全线退出中原”的命令。所以,当他一进成,连马都来不及拴,就直奔皇城来了。
当身边的人都散的差不多的时候,沈浪才把仰的都麻木了的头低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看那匹陪了他很久的旋风,一股温暖的感觉涌了上来。他的眼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暖意,笑了笑,轻拍了拍旋风的头:“伙计,从今天起,我们就要过上多姿多彩的生活了。怎么样,觉得兴奋吗?!”
又恢复到以前做赏金猎人时无拘无束,潇洒如风的模样,沈浪笑嘻嘻的对着这个通人性的伙伴有模有样的聊起来。旋风“嘶”的仰了仰头,将脑袋很不屑的扭到一边,眼睛还在瞪沈浪时似乎还带着鄙夷的目光。
“好好,我不说了,哎,真是的,当初要不是你喜欢到处跑,我也不会去做赏金猎人这么危险的工作啊。要知道,我们沈家可就只剩我这么一点血脉了,我自然要小心些才是,不然万一哪天早死了,我不还成了我们沈家的罪人了!”沈浪状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一手牵起旋风的缰绳,一边还嘟嘟囔囔的小声抱怨着。
旋风跟在后面,用力的甩了甩头,好像真的能听懂话似的,对沈浪的“诬陷”正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是是,我说旋风,怎么你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了啊,以前还能说上两句,现在都……!”沈浪无奈的撇了撇嘴,似乎对旋风这这样很头痛:“不过说正经的,等下我在出来的时候,你可要拿出本事来啊,我们沈家的未来,可是全交到你脚上了!”说的,是性命攸关的话题,可沈浪的脸上到没半分紧张,仍就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嘶嘶!”旋风抬起头,骄傲的将头扭到一旁。沈浪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它的脖子,将旋风带到一棵隐秘的树下,也不绑上绳子。他转过身,抬头看了看东边的星空,喃喃的说:“今晚啊……”
第三十四章
半夜,子时。
高高低低的琉璃瓦上,一个白色的身影迅速的略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危机四伏的皇宫内苑里,那人影,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上毫无阻碍的狂奔,一直来到皇上的书房前,这抹白影才纵身跃下,仿佛是猫的爪子一般,落在地上,竟连一点浮灰的没有激起。那身影向亮着烛火的窗边探去,随即,便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他站起身,理了理因为疾驰而有些褶皱的衣服,镇定自若的伸出手,推门。
“咯吱——”这个并不怎么大的声音,在着寂静的夜晚,好像一只带着锯齿的手一般,撕裂的此刻平静的气氛。也直到这个声音响起,才让屋内的人,察觉到原来已经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明公子!”跳动中明灭不定的烛火在沈浪的脸上制造出一片阴影,他本来是带着笑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却分外的叫人感觉危险。
意外的推门声,本就让正做在龙椅上批阅奏章的朱棣一愣,而这声平平淡淡的轻呼,更是让他一惊。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皇帝,这种意外,还不足以让他表现失态。借着摇晃的火光,朱棣微眯起眼,费力的从阴影中辨别出来人的模样:“是你?!”
带着三分吃惊和不可置信,朱棣来来回回一想,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来这?”
问的好,这个问题本身包含了两个意思:一、你是怎么进来的?;二、你怎么知道要来这里?这任何一个问题,放在这个地方,这个人身份上,都是难以回答的。
“明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自七品居一别,难道你不记得,还是你邀请我来的吗?!”沈浪向前走来,整个身子逐渐全部暴露在烛光下,连脸上的笑纹和透了冷意的眸子,都看的一清二楚。
朱棣不愧是朱棣,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很快就恢复过来,脸色,语气,动作的缓和了,好像现在正对着的,是他常见的臣子似的:“哦!沈公子说笑了,在下何时邀请你来过?”不知道是为什么,朱棣见沈浪还成自己“明公子”,便也顺水推舟的没有说自己是皇帝。
沈浪还是一脸微笑:“记得明公子当日好似走的匆忙,想邀在下一叙却连通知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便从我这带走……,呵呵,想借此暗示在下来吧!”沈浪笑嘻嘻的回了朱棣的话,随即手一扬,从袖子里射出一股掌风,将身后的门给带上。现在,大殿里,只他们两人。一坐一立,一个如翩翩儒将,一个似风流少年。
两个人都没有在开口,沈浪也不着急,不过他又向前迈出一步,无形间那股逼人的气势更强了。
…………。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在压力下,两个人的额头上都开始渗出汗水,虽表面上还是那样云淡风轻,但里面的明争暗斗两人都有着切身体会。
一方面,时间拖的越久,对朱棣就越有利,丑时会有太监过来请示,如果一有人过来,现在两人僵持的巨变势必会被打破,那到时候,沈浪插翅也难飞;但另一方面,狗急也会跳墙,如果还没有到丑时,逼急了的沈浪就采取些什么过激行为,那样,朱棣轻则重伤,重则送命。即便只是受伤,对一个皇帝而言,都是极为危险的。现在天下初定,民心不稳,以前支持允文的那些个势力恐怕又会卷土重来。一旦他受伤的消息传开,朝堂上一日无君,这刚得来的天下只怕会又翻过去……果然,当时应该狠下心的。朱棣紧盯着沈浪,脑子里却想的是南京的那一晚,心中又起了杀心,脸上也不由的泛起一股杀戮之气:当初,是妇人之仁了。
越接近权利巅峰的人,心中的温情,势必会越少。这,也就是所谓皇室无父子,天家不兄弟的由来。
“把她还给我是你唯一的选择。”沈浪也没耐性在等下去。
闻言,朱棣挑了挑眉:“沈浪,你是在威胁朕吗?”见沈浪已经把话挑明,朱棣也不在客气,直接点出自己的身份,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压制住他。
“如果,你不想身败名裂的话,最好照我的话去做。”沈浪恨恨的盯着朱棣,这一刻,在他眼里,眼前的男人,只是个与他有着夺妻之恨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其中隐然的厉害关系。还不知道余家和白飞飞的关系,但沈浪背后的一个仁义山庄,在现在的天下局势看来,就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本以为没有人会知道是谁带走了白飞飞,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沈浪就追到了这里。朱棣心有不甘的想:还以为陆游之动作很干净呢,没想到……
“不关他的事。”沈浪也是个善于揣摩的人,看到朱棣脸上青白交加,杀意和恨意交替出现的模样,一下子就猜出了朱棣的想法。
燕王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在行事取舍上干脆利索。一但发现此路不通,便能立即放弃,当年洪武皇帝还在世时,也就这一点,称赞过他。所以,从被沈浪追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朱棣就知道了他是无法在从沈浪手里夺过白飞飞的,不过……,呵呵,沈浪,就让我看看,你们所谓的感情,经得起什么程度的考验。哼,想起昨晚白飞飞那段“一起赴死”的论调,朱棣的脸色更加阴郁了:过会沈浪的反应,我倒要让白飞飞知道,她所在乎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朱棣此刻,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从白飞飞的归属问题立即转移到自己何时暴露身份的问题上,毫不迟疑的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从发问中,不难看出,燕王朱棣是有一个对文字极有驾驭的人,往往他能用几个简单的字组成的问题,问出许多重点来。而且,他也往往,在一个问题里,又包含了几个小的问题。比如说现在,一句“如何想到的”可以看做是朱棣在问:“一、你是如何知道是我带走人的;二、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虽已是决心会和皇上开战了,但也是不得以的事,如果能不激怒他,当然是更好。毕竟,他还是天底下,最有势力的人。当初即使是余醇决定护送先帝避难,也是在动用整个余家势力的基础上,还采取“偷运”的方式以避其锋芒,而他现在,只有一个人,想要安全的带走飞飞,当然要更加小心。
所以,在这种时候,沈浪很聪明的选择的坦白:“第一次在七品居碰上,我就猜你可能是皇帝了。”
“这么早?!”朱棣一愣,没想到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居然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被拆穿了。
为了不牵连其他人,沈浪在这里只说是他一个人猜出了他的身份,如果被朱棣知道七七和猫儿他们也都知道了这事,保不准他不会为了保密而灭口。秘密,总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是死人,那当然是更安全的。
“陛下的衣料,是每年专用的贡品,而敢以国号为姓,又自称四公子的,天下间也只有陛下了!”沈浪为了缓和一下刚才紧拔剑弩张的气氛,于是维持了最基本的恭敬,对皇帝,还是采用了敬称。
“恩!”朱棣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点了点头;“继续。”
沈浪克制住自己想冲上去,拎起他的衣领问出飞飞下落的欲望,不着痕迹的顶了他一句:“江湖人,自有江湖的门道。”
“沈浪,如果我一定要留下她呢?”朱棣舒舒服服的靠进龙椅里,貌似随意的问。
“不可能的。”沈浪抬头直视着朱棣,毫无转换余地的说。
“如果朕说,她不留下来,你就会死呢。”朱棣想起先前和白飞飞的对话,反问道。
“夺妻之恨,若不能报,活着有什么意思。”沈浪吐出一个坚定的答案。
“如果,我把这个选择放在她面前,她会同意吧。”朱棣有些恼怒的说着那个他已经得到明确否定答案的话。
“她不会。”沈浪突然间柔下了嗓音。
“为什么?”朱棣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