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的吞云剑,运剑如风,直取南诚式三人。圆通等人立刻应战,以一对五,尹湫曜目赤如血,手中之剑却稳如泰山,剑锋过处必见血痕,招招致命,式式夺魂。混战一起,箭雨便停,温莨拔出腿上毒箭,回身扑向铁笼旁的玄风。小心将他翻过来,粘腻滚热的血从指缝里流过,温莨别过脸去,不忍看他身上的伤。玄风睁开眼,看着温莨,扯出一个笑容,道:“今后你要帮我,帮我好好肏教主,别让他,到处去找别人……”温莨哽咽着点头,玄风又道:“我床头有个盒子,你帮我找出来,下葬的时候,一起埋进去……”说罢颤巍巍地抬起血红的手,握住温莨的手臂,道:“一定。”温莨点了点头,泪水夺眶而出。玄风眼神渐渐涣散,末了,循声朝后看了一眼,尹湫曜的背影是那么模糊,笑了笑,心道,那巫师是个骗子,世上哪有什么永生。尹湫曜已杀了南武鸣,南诚式被他砍断一条手臂,随即长剑一抹,人头落地,陆无归浑身发抖,看着无动于衷的冷俨,大喊道:“冷俨,你可记得你师父说过什么。”冷俨不答。尹湫曜挥剑,陆无归手中判官笔断成两截,再一剑,人头落地。苗女见状要逃,尹湫曜一剑穿心。剩下圆通一人,见势不妙,抽身便逃,尹湫曜拔腿便追,后面却传来温莨一声哀恸的哭声,脚步如千钧之重,尹湫曜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一地的毒箭和鲜血,目光落在玄风身上,他身上好多只箭,肯定很痛。尹湫曜朝玄风慢慢走去,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眼睛却闭上了,腹中突然一阵急涌,“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目光眩晕,好似看见了去年光雾山上的红叶,灿若云霞,红艳似血。玄风一身黑衣,站在枫树下侧过神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样好看。“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玄风身上,跟他的血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渐渐渗入那些狰狞的创口。我的血,不知能不能融进你的心里,换回你的生命。尹湫曜倒地之前,心里只有这句话在回响。六月十三,玄风死后第十天,尹湫曜率众灭掉了千机门。六月十五,北斗派覆灭。六月十八,点苍派灭门。少林寺闭门不出,请来官府庇佑。尹湫曜站在寺门口,一箭射穿匾额,冷冷道:“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玄风的葬礼尹湫曜没有参加,他当时昏迷不醒,等他醒来之后,看见温莨,第一句话就是,玄风去哪了?温莨侧过头,道:“走了。”尹湫曜“哦”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梳好头发,将梳子端端正正地放好,转头问温莨:“光雾山的枫叶什么时候红?我要带阿风去看,这次你也一起去吧。”温莨呜咽起来,久久没有应声。尹湫曜幽幽道:“去年我和阿风去光雾山看红叶,弄得不高兴,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他天黑了还下去买银耳汤,他手都划破了,裤腿上全是泥,那山路很难走,他为了快点回来,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我喝两口,还是热的。但那时我不懂啊……我把那碗银耳汤放下来,第二天也没喝。”尹湫曜转目看着温莨的背影,道:“温莨,我是不是很不好。以后我不会了。阿风什么时候回来?”温莨憋足了气才没发出声来,尹湫曜又道:“阿风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其实是我配不上他。我从来没有认真过……”“对了,阿风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温莨不答。当晚,尹湫曜做了一个梦。满山红叶似火,他和玄风踏上乌黑石阶,前头伸出一枝枫叶挡了路,他伸手折下来,递给玄风,道:“送给你。”玄风接过来,放在胸前,道:“真好看。”然后那枫叶就化成了血,一直沾在玄风胸前,他伸手去抹,玄风笑道:“没什么,不是真的。我很喜欢。”他收回手来,却见满手血迹,再抬头时,玄风依旧笑着,安慰道:“不痛的,教主。”他很想说,不要叫我教主,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泪光迷蒙了眼睛,满山红叶消失不见,再擦干时,却是一片云蒸雾绕,那人一身素白,十指轻抚琴弦,叹息道:“小孩,这世上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若是有,你一定要珍惜。切莫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那时他还不懂什么是失去,什么是后悔,只是想如果这个人都不能陪着他,那么还会有人会么?山中空旷寂静,他拿着装满金裸子的木盒,背着几件衣服下了山,走到山脚,看到一座坟墓,墓碑上写着“尹湫曜 之墓”,他笑了笑,这个名字可真奇怪,不过这个人已经死了,那这个名字就归我了。下了山,他买了一把剑,遇到一个人,那个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道:“我叫尹湫曜。”温莨守在床前,见尹湫曜睡梦中泪水涟涟,流到耳廓里,积成了一汪,掏出手绢,轻轻替他拭干,不一会,又流了下来。但他却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再说梦话,就这样默默地流着泪,好像梦中的事情是这世上最惨的事,他痛得连讲都讲不出来。“又梦见阿风了么?”温莨又一次擦干他脸上的泪痕,轻轻问了一句。黑夜里,无人回答,只有窗外的风声呜鸣。玄风下葬后的第二天,尹湫曜好像清醒了一般,不再问阿风去了哪里,起床就让温莨找人来伺候,利落的穿戴整齐,拿起玄风的吞云剑,带人出去挑了三大派和千机门。六月二十五,晴,尹湫曜推开玄风的门,坐到那张床上,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玄风的房间,手指慢慢在床褥上抚过,拈起一根发丝,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他欣喜若狂地收集着这些头发,宝贝地将它们整理整齐,包在绢帕里,小心地放入怀中。自玄风走后,温莨便对他寸步不离,此时站在门外看得清楚,忍不住走进来,道:“玄风走之间要我把一件东西跟他合葬,我答应了他,却食言了。你那几天做梦都在说光雾山,我就留了下来。”尹湫曜转过头来,看着温莨,声音嘶哑,“是什么?”温莨道:“就在他床头的暗格里。”尹湫曜如梦初醒地伸手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木漆盒子,上面是银钿花纹,该是女子出嫁装首饰的东西,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后来被改过,银锁换成了机关。尹湫曜小心按开机关,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枝干枯的枫树枝,轻轻拿起来,上面的叶子枯暗黑红,像凝结的血。“教主!”温莨急声叫到,尹湫曜一口血喷出来,溅在那枯萎的枫叶上,鲜红,宛若新生。他笑了起来,将枫树枝放回盒子里,拿着盒子走了出去,刚刚出门,又“哇”地吐出一口血,眼角渗出泪来,唇边挂着笑意,“很快我就要来陪了你吧,阿风。”温莨一听浑身发寒,连忙将他扶住,抱回了卧房。月堂主不是第一次给他把脉,但每次把完都皱眉不语,前几次开了些补血补气的药,想来教主时因为玄风一事伤心过度,劳心所致,但又不敢肯定,这次把完脉,久久不语。尹湫曜还在昏睡中,月堂主又把了两回,眉头越皱越深。温莨心里急得不行,轻轻掩了被子,拉着月堂主到了外屋,问道:“教主到底怎么了?”月堂主若是有胡子的话,肯定很想用力捋上两把,可惜没有,他只能用两指敲了敲额头,道:“容我再把一次。”说完走进卧房,凝神静气,又诊了三回脉象。出来时,春堂主和秋堂主也到了,一见月堂主就将他围住,纷纷问教主到底得了什么病。月堂主咬了咬唇,迟疑道:“教主似病又不是病……”三人焦急催问,月堂主道:“是胎脉。”说完自己也不信一般坐到椅子上猛灌下一大口凉茶。温莨等人愣住,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脉?”月堂主睁开眼睛,无奈而确定地道:“教主是胎脉。”说完低头喝茶,含糊道:“看脉象应该有两个月了……”三人石化,如雷击顶。春堂主先回过神来,坐到月堂主身边,道:“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月堂主瞪他,懒洋洋地道:“不信我的医术可以找别人。我统共给教主把了七八回脉,前几回我当成体虚来治,今天这脉象是胎脉无疑。”“可是……教主他是男人。”春堂主不可置信地道。月堂主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此时确定下来,看着这三人如此不信,自己反倒冷静下来,道:“我自然知道。”温莨此时才开口道:“男人也可以生孩子?”月堂主放下茶杯,严肃道:“我这就回去查查。”说完疾风一般走了。春堂主和秋堂主进屋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教主,转身出来,朝温莨道:“若是真的,怎么办?”教主若有孩子,决不能让江湖中人知晓,怀胎两月,算起来这个孩子不是玄风的,就是他的。温莨沉思片刻,道:“给教主安排一桩亲事不难,但恐怕他不会愿意。不如等孩子出世之后,从外面抱进来,说是生母已往,想必最为周全。”春堂主和秋堂主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反正他们是江湖中人口中的魔教,从来不计较出身家世,就算教主的孩子是在外面所生,生母不详,也不会有人非议。月堂主一连四五天都没去议事堂,第六天才双眼发青地走了进去,温莨最先迎了上去,等他坐下,才问道:“查得如何?”月堂主道:“方才我又去给教主把了一次脉,确定是胎脉无疑。而且还是个男孩。男人生子一事的确有,就在南疆。医书上记载,有地名曰雾州,只生男不生女,男男相爱,食离离果,十月产子,七八亡。”“不知教主在南疆是否吃过离离果?”月堂主问道。温莨想了一遍,道:“我倒不曾记得教主吃过这种果子,可有形状颜色?”月堂主道:“我查遍医书,才翻到这么一句,再无其余记载。想来这离离果,应该是苗语,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十月产子,七八亡,是说生产过后的男子十有七八都死了。想来这个缘故,所以雾州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听说过,相比人口十分稀少,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那本医书少说也有二十来年了。”温莨心中一紧,道:“我虽不记得教主是否吃过这种果子,但教主的确是去过南疆之后才有孕,多半是无意之中吃的。若是如此,生产之时……”月堂主皱眉,无论原因如何,教主已经有胎,这男人怎么生?书上说七八亡,万一教主……月堂主站起身来,道:“我回去再仔细查查,这该怎么生才能母子,哦,父子平安……”另外三人已经顾不上他的语病,既成事实,那么教主迟早也会知道,这件事谁告诉他合适?春堂主和秋堂主都看向温莨,温莨语气凝重,“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教主。”教主吐血的症状仍然未好,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几乎每天清晨起来都会吐血,脸色也苍白,胃口不佳,什么都说吃不下。温莨端着碗莲子羹,哄了半天才喝了下去,尹湫曜靠在床上,眼睛看着温莨,好似怕他突然不见了一般,这般凄惶的眼神看得温莨心里又酸又软。放下碗,将他搂在怀里,道:“没事,我不走。”尹湫曜不语,他现在无时无刻都离不开温莨,好像只有当看见温莨的时候,才感觉到玄风还在,以往他们都是三个人在一起,经常都是。温莨见他眼眶又湿了,抬手轻轻抹去,叹息道:“你只当玄风爱你,不知道我也爱你。只是我不如他,你装傻,我也跟你装傻。若是玄风在,他也不愿你这样伤心。”尹湫曜伏在他怀里,闷声道:“你说他会回来么?”温莨不语,闭上眼摸上他的头发,教主又糊涂了,想玄风的时候他就会这样。两天后,月堂主终于查清楚了,神色却无比凝重,道:“我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记载里查到,吃了离离果的男子前三日腹中长出异腑,之后方可受孕。吐血便是异腑不断长大所致,并无医治办法,只等六个月后自然停止。生产之时……”说到此处,月堂主似有犹豫不忍,“须用利刃割开肚腹,将胎儿取出。所以,才会十有七八都亡故了。”温莨一听,心底发凉,脱口而出道:“若是不生呢?”青楼女子惯常用打胎药,虽也痛苦,但好过让教主承受生切肚腹之苦。月堂主道:“这个倒没试过,不过男子毕竟不同女子,如今胎儿已有两个多月,用药去化……恐怕不成。”门吱嘎响了一声,众人朝门口看去,只见教主脸色苍白地立在门槛外,手上青筋凸起,紧紧扶在门上。一时鸦雀无声,尹湫曜突然大声笑了起来,道:“男人生子,我是不是怪物?”温莨急忙上前,被他一掌挥开,月堂主忙道:“教主,并非如此,你听我讲……”“闭嘴!”尹湫曜转身大步离去,手抚在腹部,眼有泪光。月堂主胆战心惊地跟着温莨地走进教主的卧房,教主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负手立在窗前,看着一株茂密的梅树,蝉儿在外面嘶嘶鸣叫,月堂主斟酌着开口道:“教主只是因为食用了离离果才会如此,并不是……怪物。”尹湫曜只听到一半,并不知前因,此时转过身看着月堂主,道:“什么是离离果。”月堂主道:“书中并未记载,只说这种果子产于南疆,极为难得,雾州称为神果。那地方只生男不生女,故而男男生子繁衍。教主可记得吃过什么奇怪的果子没有?”尹湫曜转身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声音却平静无波,“吃过。黑苗巫师给的,绿色,很香。”月堂主道:“那一定就是了。这吐血只是怀胎的症状。”说完犹豫道:“只是……这生产之时九死一生,教主若是……”月堂主想说教主若是不想要,可以另想办法,虽然估计也痛苦,但总不会要了性命。尹湫曜不等他说完,斩钉截铁道:“这个孩子我一定要。你们管好自己的嘴,要是有人泄露出半分,等着人头落地,挫骨扬灰。”月堂主惊出一身冷汗,躬身道:“属下不敢。”“你出去告诉他们两个,记住。别让我杀了你们。”尹湫曜冷冷抛下这句话,挥了挥袖子,月堂主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尹湫曜和温莨两人。“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