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疲累,他却不让我休息。我几番想沉沉入睡,都被他又折腾醒了。直至天色渐明,阳光从窗棂间照了进来,我才睡了过去。隐隐听得他起身叫人侍候上朝,我心中只得叹服他体力的充沛。
    我勉强提醒自己,千寿山一定得成行。即便疲累不堪,我还是在中午时分醒了过来,便发了帖子到各宫,有愿意成行的,便报备上来,午饭过后出发前往千寿山春游。因夏侯辰也去,她们哪有不雀跃跟着的。我仍用了与皇后同发倡议的名义,事后才通知了皇后。我知道这样让她更恨我一层,但只有她恨我了,才不会疑心到夏侯辰。我们原本的初衷便是如此,我自然得做多几件让她恨的事来。
    宫中人多好办事,一声命令下来,奴才们便一早打点好了。无数马车等待在宫门外,沿途侍卫护送,一路蜿蜒而出,来到了千寿山上。
    千寿山因是皇室的御山,一应设备齐全,与宫中并无不同。皇后的住处自然是离皇上最近的,如今我的妃位略低于皇后,原应该选与皇上毗邻的梦海阁的。
    可我一听这梦海的名字便道:“本妃向来浅眠,还让本妃梦里见海,岂不更是睡不着?”
    领事太监便一路报名,我便道:“这印月阁不错,阁如其名,一定每晚有好大一弯明月。”
    领事太监便道:“只是此阁离皇上住处稍远,恐不方便。”
    我笑道:  “千寿山就这么大块地方,即便再远,又有几步路可走?既出了宫,便没这么多规矩。皇上若怕麻烦,本妃便多走几步算了。”
    领事太监只得应了。
    我想他与我之间的住处虽不是太远,但中间隔了好几阁,中途这个美人出来展一下歌喉,那个美人出来偶遇一下,也能分散一下他的兴趣。
    我们到达千寿山时,天色便不早了,安顿下来又花了不少时间。华灯初上后,他果然被皇后留住,没宿往我这里。我吁了一口气,心想今晚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睡眠充足,我好不容易才缓过了神儿。司天监说这几天都是晴天,果真如此。第二天千寿山被阳光笼罩,绿草碧树背铺上了淡淡的金色,美不胜收。
    我换上清爽便于行走的白色团花纹八破裙,上身只穿窄袖对襟衫,头上只用一支翠钗挽住头发,换上便于登山的翘头厚底绣鞋。镜子中的人少了几分慵懒,多了几分干练,看得我暗暗喜欢。
    正要出门到皇上的住处与他会合,安排下面的活动,却听到院外有人道:“快禀告娘娘,皇上已带着人出发了,让老奴来接娘娘的。”
    我一怔,忙疾步走了出来。康大为正在院子里站着,一见我便道:“娘娘,您选的地儿可真偏僻,跑得老奴气喘吁吁的。”
    他的额头果然有汗。我忙叫人递了汗巾子过去,笑问他:“康总管,太阳不过才刚刚升起,皇上为什么这么急呢?”
    康大为胡乱用汗巾子拭了把额头上的汗,道:“您就别问那么多了。皇上一大早就起了身,见千寿山空气好,便使人叫醒了众妃嫔,一路向千寿山出发。老奴亲自第一个跑来通知你。谁曾想您的住处这么远呢?”
    他一连讲了两次这话,我便明白了,夏侯辰这是针对我来的。他一声不响地把我扔下了,就是想让我三步并做两步地追赶,最好赶得头钗尽落,张皇失措才好。
    我心想如不称了他的心,他心中便又有了一个疙瘩。他是皇上,权势如一把剑般悬在我的头顶。我唯有急切地向康大为道:“那我们得快点儿赶过去。”
    素灵与素秀早换好了衣服,听了我的话,便一左一右地扶着我。康大为在前头带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千寿山是皇家御山,圈了好大一块地儿,地势却不陡峭。山上种满了奇花异草,花草形态却与御花园工匠精心侍弄的不同,颇有一些天然去雕饰的味道。既是来赏玩,便没理由来上山还要坐轿子的,我唯有跟着康大为一路小跑地往夏侯辰去的地方赶。
    一路上也见有被落下的妃嫔三三两两急急地往前走,见了我便打声招呼行礼,面有奇异之色。我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我这个主办之人都落在了后面,可见皇上的脸变得有多快。
    到了最后,我们这伙人居然聚集了五六名妃嫔。我仔细一打量,这五六人皆是皇后跟前不大得宠的,又或是平日里与世无争的。大家一路往山坡上赶过去,我跑得实在累了,脚步便缓了下来。女人在一起,哪有不闲聊的。这几名妃嫔虽然平日里没多大的来往,但她们对我的偏见不多,便一路聊着衣衫鞋样等等闲话,一路往山上走,倒也自在。
    好不容易见到前面有一片极大的空地,地上绿草如茵,早铺上了防水的油布,上面团团而坐三三两两的妃嫔,仿若绿地之上盛开的朵朵鲜花,五色斑斓,美得耀眼。皇上与皇后居中而坐,围着他们的,自是几位颇得宠的妃嫔。我略一打量,便发现宁惜文独坐一隅。她一向与皇后挨得近,无时无刻不向我炫耀她的受宠程度,可这次却离得远远的,穿得也并不夺目耀眼,不知是何缘故。
    我领了几位妃嫔走近,依例向皇上皇后行了礼,其他妃嫔则又向我行礼,又有妃位低的向妃位高的行礼。一阵忙乱之后,皇后叫人腾了个空当出来给我,这才笑道:“妹妹定是贪恋山上空气清新,才起得迟,来得晚了。不过也是,整天呆在宫里头,的确挺气闷的。一旦闻着山上的清新空气,便不合得起床。本宫今儿个也差点儿起不来,非得皇上再三催促,才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我忙向皇上皇后道歉请罪,一番说辞下来,才换得夏候辰冷冷地哼了一声,“她一向懒惰,你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在宫里头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我垂首无语,心想自己罪名够多的了,“懒惰”这个词儿倒是新鲜,今天第一次听到。他尖酸得毫无道理可言。一个月唯有他到我那里的几次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便被他拿来说辞,真是冤枉至极。
    他的一顿骂,把其他几位迟来的都带到了。那几位迟到的妃嫔个个露出羞愧之色,我便暗暗庆幸挨骂也有人陪。
    皇后便笑道:“皇上,您别生气了。看今儿天气晴好,臣妾叫人准备了不少风筝,妹妹们今儿个穿得都轻便,难得出来,不如让妹妹们都松乏松乏,放放风筝也好。”
    夏侯辰这时才放松了脸皮,点头应了。
    我巴不得离这张冰脸越远越好,忙起身从发放风筝的小太监手里拿了一支蝴蝶风筝去放。
    众妃嫔有意在夏侯辰面前表现,有的还带了私藏的夺目出色的风筝来,比如说极长极巨大的千足蜈蚣风筝、沙燕风筝、画有西厢记图案、富贵牡丹、五福捧寿的风筝等,色彩鲜炎努令人赏心悦目。而且从绘制的笔法来看,笔触细腻多变,形象夸张而逼真,当真是人人使尽了浑身解数。像我这样毫无准备领着普通蝴蝶风筝的倒有几位,便是后面跟来的那几位了。来这千寿山,是昨天中午时分才通知下去的,她们准备得如此充分,果然个个都财大势大不容小瞧。
    只是我这个发起人,反而寒酸得落在了人家的后头了。
    被夏侯辰这顿排头一吃,我更感觉我这宠争得不够尽力,仿佛没使尽吃奶的力气一般,不禁略感有些惭愧。我与他有协议的,目的就是让皇后吃味,把枪头指向我,看来我得再卖力点儿才行。
    正思索着,却听草地上传来阵阵喝彩,却原来是皇后的风筝正扶摇直上。那是一只巨大的彩凤,从地上望去,只见七彩的羽毛,青色的凤爪,仰首直冲云霄,仿若真鸟一般。
    我暗想,既有彩凤,必也准备了金龙,皇后对夏候辰倒真是下足了本钱。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真龙便也直冲上天,与彩凤比翼双飞,嬉戏起舞。看来这一次皇后得了头彩,去了一些前两次被我尽赢的丧气吧。
    知道这一次不可能再抢她的风头,我便有些无聊起来。四下望了望,想找个地方静静,却见宁惜文手里也拿了一只普通的蝴蝶风筝,神色羡慕地仰望着天空中飞舞的那一龙一凤。我总感觉宁惜文此次出来,似有心事。她对我怨意已久,见她独自站于一隅,我却不能上前询问,只得在僻静之处暗暗打量。
    皇上皇后的龙凤风筝先是自己放着,过了一会儿便交到了宫婢手上。两人坐在草坪上言谈甚欢。
    放风筝时略有小风,此刻的风却吹得逐渐大了起来,忽然间一阵强风吹来,把天上的大小风筝吹得左右摇摆不定。那龙凤风筝本来体积就大,被风一吹更难操控,拉得下面的宫婢几乎脱手,幸得又增添了几名宫婢拉着,才没有脱手而去,却使得那龙凤风筝在天上打起架来。本来两风筝相距便近,现在绳子绕在了一起,眼看便要坠地,一众宫婢急得失声惊呼。
    我暗暗好笑,心想这下可好了,天上龙凤明斗,地上凤龙暗斗,倒也应景。
    却见宁惜文不知何时舍了自己手里的风筝,迎上去,帮宫婢们解开在天上缠绕的风筝。我心中暗暗称奇,宁惜文开始便独坐一隅,这时候去凑什么热闹?
    风越吹风大,天上的风筝便越缠越紧。眼看龙凤挤成了一团,虽有宫婢们出死力拉着线,线断也是迟早的事。皇后好不容易得了个头彩,想不到老天爷不帮助,到头来又让她见了个不吉之兆,也不知她心里是不是堵得慌。
    皇后与皇上此时自然也顾不得在地上相谈欢了,都站起身来指挥宫婢。只可惜遇此情况,神仙也难救,只能舍了一只救另外一只。只听得啪的一声,凤形风筝扯断了线远走高飞了,龙形风筝没了牵绊,独自高高在上飞舞。围着它的,自然是一些小型的雀鹰蝴蝶之类的,倒重现一片祥和。我心想,怎么会这么巧的,断的是凤形风筝而非龙形的?
    不由暗暗打量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康大为。据闻他身手甚好,我虽从未见过,但我上次跟踪夏侯辰便是被他捉了出来,想必传闻是真的。
    却见他袖了双手立于一旁,老老实实的样子。
    凤形风筝既断,宫婢们便站立不稳向后倒退。恰好宁惜文站在她们的身后,被她们一撞,便跌了个滚地葫芦。只听得惊叫连连,中夹杂几声惊呼,特别的刺耳。我一听是宁惜文的声音,忙走过去查看。拨开人群,却见宁惜文躺在地上呼痛不止。我见她以手护着腹部,心中一沉,想她该不是……
    宫婢们忙扶起了宁惜文。皇后看来与我一般想法,忙叫了御医过来确诊。我暗叫不妙,心想宁惜文脑子坏了吗?在胎象未稳之时,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了此事?
    可我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御医向皇上恭喜,看着皇后亲切地挽了她的手臂,让她注意休息,小心身体,还向皇上奏请把她所住的地方换到离昭纯宫近的清韵阁。自然又引得人人羡慕,赞扬不已。
    夏侯辰自是大为高兴,当即晋了她的妃位,成为贵人。其他妃嫔道贺声不断。我见眼前满眼的喜乐融融,心下却一片悲凉。皇后春秋正盛,未产嫡子之前,若肯接受他人产子,倒也奇了。
    前几朝倒有先例,低等妃嫔产子,为保其性命,可以过继给皇后。但如今皇上正全力钳制时家势力,朝堂内外几成水火,怎容皇后坐大?只怕日后斗争一起,皇后便成水中沉木。再说了,有前朝上官太后的先例,皇后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会不存一份戒心吗?孩子的亲生母亲尚在,宫内人多口杂,难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教坏了,到了最后,调转枪头对准自己。
    我左思右想,总是感觉宁惜文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一个不慎,恐怕母子两人的性命都威问题。可看见她刚刚拼了命护着的模样,我便知道她是多么期望有一个孩子。
    后宫的女人谁不期望有一个孩子,谁不希望能母凭子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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