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笑,但是她看得出来,眼里仿佛对她极是不满,她一紧张,要问的问题都忘得一塌糊涂,采访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走的时候高夜安还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她自做记者三年来,从未出现这样的状况。
她也没有时间沮丧,连忙回到住所写稿,写好给何莉检查后发到总部去,已经是晚上九点。才想起自己午饭晚饭都没吃,胃里空得难受,却不想吃东西,何莉推她出门,说不吃东西不许回去。她走出来,在街口一家小店里随意叫了一碗面,只吃了几口再吃不下。忽然间看见一辆汽车驶进去,想到当日的情景,一时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付了帐,慢慢顺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夜里极静,有吵闹声从远处传来,她仔细一听,发觉那声音竟像是何莉的,脚步不由加快,远远就看见一部汽车停在门前,她心里一时间百般滋味涌来,走近了,听得何莉假笑道:“您哪儿来的哪儿去,姜记者并没有在屋里。”那人姜瑞蓝到不曾见过,一时在后面站住,也没上去。
方荻全依旧面带笑容道:“何记者是吧,西南并不是个好安生的地方,还请三思。”何莉气得手指发抖,姜瑞蓝忙上去道:“找我什么事?”
方荻全转过身来彬彬有礼道:“原来这位就是姜小姐,幸而见到姜小姐,不然我还以为全国通报的记者都是这般——”他故意停下,何莉怒道:“哪般?”方荻全并不理会,说:“我们夫人久闻姜小姐大名,想请姜小姐赏脸一见。”何莉冷笑道:“这么晚请一个孤身女子前往,你安的是什么心谁知道?”方荻全气度极好,说:“本来这么晚了确实不便,只是明日是林将军的婚礼,想来姜记者也没有空,后天一早我们夫人又要回去,所以今天我才冒昧前来。”
姜瑞蓝记者的直觉,知道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隐隐猜到,也不管何莉的暗示,瞬间有了决断,说:“好,我跟你去。”
车子渐渐朝官邸的方向驶去,最后车子停在离官邸不远的迎宾楼前。姜瑞蓝倒有些意外,原本方荻全的说辞她压根儿不信,现在看来,倒是真的。走进去,里面是个小花园,方荻全说:“姜小姐稍等。”
姜瑞蓝随意打量四周,看见不远处有木椅,随走过去,那木椅上放了一把姜花,花瓣已经有些焉了,只是香味依旧,她忍不住拿起。忽然后面有脚步声,她忙回过头,是一个纤细的女子,女子朝她浅浅一笑,说:“你好,我是谷衣。”
姜瑞蓝一怔,再怎么无知,也知道苏慕北的夫人名叫谷衣,只是外头一直没见到过真人,心里猛地一沉,有些艰难说:“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谷衣并没有回答,看见姜瑞蓝手里拿的是适才她放在那里的姜花,淡淡道:“姜小姐喜欢姜花?”姜瑞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些挑衅说:“夫人不会是找我来谈姜花的吧?”谷衣微微一笑,继续说:“姜小姐知不知道姜花还有一个别名?”姜瑞蓝不知她究竟是何意,答到:“蝴蝶花。”
“对,是蝴蝶花。”谷衣顿了一下,慢慢说:“其实也不对,蝴蝶花是另外一种花,世人大都只看到姜花远远看着像蝴蝶,所以就称蝴蝶花,哪里知道真正的蝴蝶花!”谷衣轻轻笑出声来:“但是凭姜花在怎么像蝴蝶,即使别名蝴蝶花又怎样,在真正喜欢蝴蝶花的人眼里,它依旧是一文不值。”
姜瑞蓝脸上无半分血色,强撑着,手紧紧握住,一把姜花的梗子竟被全被捏烂了,花朵掉到地上,原本的美丽的金黄色变得不堪入目,她缓缓笑道:“既然这样,夫人何必多此一举?”
谷衣弯腰捡起掉落的花朵,轻轻说:“我只是不想那姜花落得这般下场。”
月色如水,谷衣慢慢转过脸来看向她,迎着月关,姜瑞蓝这下才看清了谷衣的面容,滴溜溜的一双眼睛,平静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眉很淡,浅浅的一撇,宛如出生的柳叶,颜色极淡。她再也没办法自持,脚一软跌倒地上。
那日,他慢慢伸出手去抚她的眉,轻轻说道:“什么时候长得这样密了,我记得你的眉一直是淡淡的一撇。”
她有些奇怪,她的眉生来就是这样。因笑道:“苏帅,你记错了。”
他忽然间就冷淡下去,突地转身回到桌边。她愣愣站住,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他。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姜瑞蓝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凄凉无比。谷衣轻轻别过脸去,说:“对不起。”姜瑞蓝只是笑,那样子比哭还让人难过。方荻全闻声赶来,看到姜瑞蓝状似疯颠,忙上前道:“夫人,您没事吧。”谷衣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好生送姜小姐回去吧!”
谷衣慢慢走回官邸,从官邸到迎宾楼一路上都有人把守,隔不远就有守卫背着枪笔直站立,极是安全,走到门口,门前已经挂了大红的灯笼,红灿灿的,自有一种喜气。进了内院,更是另一番富贵景象。她想起小的时候,他带她偷偷出门去看新娘子,那时候满心的兴奋,只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人,如若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她宁愿他们从遇见过。
最后的烟火 8中秋节终是到了,季梅香昨日就到了安西大饭店,虽然一路劳累,但精神很好,早晨三点就起床,季家行事一直是旧式风范,婚嫁也是这般,光是开脸,沐浴,梳头就花了三个小时,穿戴整齐毕,吉时也到了,季梅香的弟弟季清晟亲自把梅香的手交到林子彦手中。到了官邸下车,一时间鞭炮声如雷,又有奏乐的声音,只觉得热闹之极。苏慕北作为新郎的哥哥亲自到门口迎接,更是给了新娘大大的面子。
梅香没在门口看见谷衣,到了新房,一群苏军高级部将的夫人太太们立刻过来,谷衣也没在里面。原来苏慕北决议放手,便不再想要这些事烦扰谷衣,谷衣今早就已经送到谷园去了。
今日苏慕北不是主角,一切的事宜高夜安已经安排妥当,不过九点钟,他就从席间退出,谭航年忙跟上来,苏慕北往书房走,头也不回道:“安排车子去谷园。”
谭航年听他说得斩钉切铁,知道劝说无益,只得迅速安排随行的护卫,苏慕北上去不过几分钟就下来了,避开众人从侧门出去,车子早就停在外面,上了车,车子迅速朝谷园的方向驶去。
开了好久还恍惚听见从官邸传来的喧闹声,隔得太远,模模糊糊,若有若无的,让人疑心那只是幻觉而已。
窗外月色极好,隔了窗望去,像是到处笼上一层薄霜,让人心里不由生了凉意。苏慕北这几日都没有睡好,这会子想着不久就可见到她,帮她过生日,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平和的幸福,慢慢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模糊听见有人在叫:“苏帅,到了。”
苏慕北睁开眼睛,已经到了。站在门口,看着院内熟悉的那栋小楼,灯是亮着的,仿佛正在等谁。
他大步走进去,走得很急,推开门,谷衣坐在桌旁,桌上放了许多水果和各类月饼,他慢慢走进去,笑着说:“谷衣,我来了。”
谷衣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有些恍惚地笑了,眼里泪光盈盈。以前每一年的中秋节这一天,都盼望着他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做那样的梦,第二天醒来枕畔都是湿的。从前她在谷园等他的时候,总想着等他来了,两人在一起过中秋节的时候,把从前一个人过中秋节时的辛酸与委屈统统都讲给他听,好不容易等到他,还没有等到中秋节又分开了。到了今日,终于等到了,然而因为等得太久,只是觉得不真实,他明明就站在她身旁,依旧觉得不真实。
苏慕北坐到谷衣身边,伸手揽住她,笑着说:“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可不许哭鼻子。”
谷衣微微一笑,说:“好。”
苏慕北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咬了一口才发现是梨,便不再吃,起身走到窗前,把手里的梨悄悄扔出去,窗台上那一盆胭脂醉虽然许久无人照料,还活着,只是花已经谢了。苏慕北伸手去摸那淡红色的花叶,说:“你什么时候种出无毒的胭脂醉?”
谷衣走过来,说:“我母亲去世后两年,已经没有用了,看到它反添伤心,后来等到你,每天都过得无比快乐,自然就想不起它了。”
苏慕北说:“你这五年是怎么过的,说给我听听,好的坏的都要听,只要是我不知道的。”
谷衣浅浅一笑,到了如今来讲当初,用的反而是最平静的语言,“当日我苦苦求了格林医生,格林医生没法,只得答应我,告诉你我已经没救了,希望可以得以和母亲葬在一处。我知你个性骄傲,我当时那样伤你,你心如死灰,必不肯原谅我,也不会再到谷园。我到了谷园,李叔一面假装发丧骗过送我回去的警卫,一面设法帮我出了西南地界,谷家原有产业在金源,五年来我就一直住在金源,日子说不上好坏,过一天和过一年一样。”
她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当初的无奈与伤痛,依旧深深刺痛了他,他极力忍住,说:“难怪当初格林医生回国时跟我说对不起。”
谷衣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都过去了。”
是呀,都过去了,现在来追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透过窗望去,月亮终于圆了,很圆很大的一枚,仿佛很近。苏慕北忽然说:“谷衣,闭上眼睛。”谷衣笑道:“你要干什么?”嘴上这样说,眼睛却依言闭上。突然间手里多了一样东西,苏慕北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说:“生日快乐。”
谷衣眼里的泪光蔓延,又忙逼回去,走过去把手里的匣子放到桌上,打开来看,原是那桃夭图,画上灼灼的桃花绽放,永不会随季节凋零,匣底还有一张小纸片,她拿起来,轻轻念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谷衣怔怔看着小纸条上诗句,心里慢慢涌起悲哀,脸上却勉强笑起来。
苏慕北语气欢快道:“谷衣,今天是你生日,你有什么愿望,我通通帮你实现。”
苏慕北语气欢快道:“谷衣,今天是你生日,你有什么愿望,我通通帮你实现。”
谷衣笑道:“你说的,通通都可以。”
苏慕北耐心道:“是。”
“我要你帮我梳头。”
苏慕北脸上笑意更深:“我答应。”
“不准去找姜瑞蓝。”
“我答应。”
“忘了我。”
“我答——”
十五的月亮,极圆极大,然而他只觉得那月光极冷,冷月如霜。有风吹进来,他仿佛听到飕飕的声音,那风直吹到人的心里去,吹得整个人五脏六腑都凉的发冷。他看向她,她的眼睛澄澈明亮,依稀透出期盼来。他慢慢靠住窗,隔了好一会儿,嘴角终于慢慢上扬,他张了张口,几次才说出话来,极是清晰,他说:“我答应。”
最后的烟火 9
谷衣说:“彻彻底底忘了我。”
他说:“我答应。”
然而他明明知道,他做不到,半分也做不到,依旧答应,因为那是她的愿望。
谷衣仰起头,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轻轻说:“最后一个愿望,明天我走的时候,你不准来送我。”
“明天?”他身子一震。
“嗯,明天,林叔都帮我安排好了,一早就出发。”
他恍惚笑了,“这样啊,林叔办事,那是最妥帖的。”
谷衣说:“是啊。”
仿佛再找不到可说的话,窗外月色如帘,隐隐可看见笔直站立的守卫。两人站在窗台前,视线可以看见远处大片的桃树林,叶子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树干,在凄清的月色下更是哀凉。他想起十三岁那一季的桃花,嫣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美得不可思议,已经隔了那样久了,仿佛前世的记忆。
“苏慕北,你哭了。”
她并没有看他,然而她知道,他一定是哭了,无声无息的哭,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冰冷的眼泪,就如同她一般。她伸手抓住他的手,两人的手都是一般冰凉刺骨,她轻轻笑了,说:“苏慕北,不要哭。”
他也笑了,说:“谷衣,不要哭。”
“嗯,都不哭。”
然而泪落得更凶了,仿佛要把今生的眼泪统统流光。
月亮慢慢西斜,再过不了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他突然笑着说:“我帮你梳头吧,刚才答应你的。”
走到梳妆台前,台上放了一把小小的桃木梳,月牙形,镶嵌着米粒般大小的钻石。她坐到椅上,他把她的头发慢慢放下来,拿起梳子,一缕一缕梳理长发,从发根到发尖,一下一下梳得很慢,木梳上的细碎钻石闪烁着炫目的光。只希望可以这样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