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包
扎后还有些渗血的伤口,伸手拽了件干净的外袍穿上,决定去城楼上,跟士兵们
一起守夜,为众人打气。
***望北城被困三日,李振中那边仍未有一点消息。而围城的胡人军队则
是整天忙着攻城,就像裴陵预想的那样,仗着人多,轮番上阵,把守城的士兵累
个半死还不敢休息。
裴陵这三天只睡了不到五个时辰,满眼血丝,一直跟众将士守在城楼上,谁
劝都劝不下去。他怕自己一离开,手下人也泄了气。刚才望北城的文官还没眼色
地过来问他退敌之计,气得他踢了那人一脚,然后叫裴勇、裴义满城贴告示,请
城中的青壮年男子协助守城,共度难关。
「二少爷,回去睡一下吧。」裴勇、裴义看裴陵摇摇晃晃,便上前扶住裴陵。
这三天,很多人面对多于己方数倍的敌人都有些胆怯,裴陵怕军心动摇,就
挨个地方讲些以少胜多的战役来鼓励大家打起精神,何况城中粮草充足,足以坚
持到援军到来。
那帮人听裴陵这么说,而且面带笑容,才安心守城,打退了胡人一次又一次
的进攻。可他们不知道,裴陵其实已经累到不行,脸上的血色都是暗中喝了酒冲
出来的。
「不,给我沏些浓茶。然后让城中有酒的人家把酒都拿出来,等胡人攻势猛
的时候就往他们身上倾倒,然后点火烧。」裴陵冷笑,他前天就告诉大家节省箭
矢,加上城中油也有线,最后关头才能用,所以,先拿些酒来充数也不错。
「是……二少爷,还是睡一下吧。」裴义件裴陵眼眶都有些黑了,便想强拉
着裴陵去睡。裴陵太过劳累,挣脱不过两人,骂了两人半天,还是被两人往城楼
下拖去。
旁边的兵士也希望裴陵去休息,便没阻拦裴勇、裴义。裴陵实在倦极,勉强
合上了眼睛靠在两个家丁身上,想让两人搀自己去城楼下找个地方睡片刻就好,
可他刚开口,却听到城外远处传来了喊杀声。
「怎么回事?」裴陵振作精神,挥手让裴勇上去看看,但还不等裴勇上去,
就看到一个兵士连滚带爬从城楼下跑下来,单膝跪在裴陵面前,神情激动,眼里
泪光闪动,口里结巴半天,才完整地吐出两个字:「援军。」
什么?援军!
裴陵听到那两个字,忽然双腿一软,但随即,他像是忘记了身体的疲倦,满
脸兴奋地跑上了城楼。
搭守遥望,在胡人大军的后面,卷起一股烟尘,那马蹄声跟喊杀声震天响起,
还有无数火把,投向了胡人的营帐中。胡人阵脚大乱,攻城的兵士也匆匆撤下。
是大周军,那是大周军!看旗号,不仅仅是李振中的兵,还有一部分西路军。
「两处合兵了?来人啊,把休息的都给我叫起来。李千户,你带一千人留在
城楼,其它人都跟我去。」裴陵转头,望着同样兴奋的将士们大声道:「兄弟们,
机会到了,不怕死的跟我一起冲出去,围杀他们!」
「围杀他们!」
随着裴陵脚步所到之处,将士们全体高呼。望着提枪上马的裴陵,他们抹去
了脸上的血迹,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城门打开了,满脸杀气的裴陵高举红缨枪,踹蹬策马,大吼着冲入了胡人的
阵营,而他的身后,数千将士紧紧跟随,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入了敌营的腹部。
众人怒喊着,把这几天守城的闷器都发泄在溃散的胡人兵士身上,他们跟着
裴陵砍杀,不畏死亡地横冲直撞,将本就散乱的敌营搅得斗志全无,跟外围的援
军一起,让那些掠夺了自己兄弟生命的人付出了代价。
血沫四溅,人的零碎肢体在刀下飞散。杀红了眼的大周军让边关局面发生了
巨大的逆转。从上午打到太阳偏西,胡人疯狂后撤,大周军一路追赶,夺回了关
隘,将活着的胡人全部赶回了草原。
残阳如血,为战场染上一层悲壮。裴陵望着遍地的死尸,心里生出凄凉。他
跳下枣红马,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已经结束战斗的战场上徘徊。大战刚结束,忙着
休息、疗伤,所以死去的同伴还来不及掩埋。看着己方兵士的尸体和敌方兵士的
尸体,裴陵发现他们至死还怒目相视。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死亡。
裴陵伸出手替同伴合上了眼睛,转身,也替胡人的兵士合上了眼睛。他看到,
那胡人也很年轻,手中还捏着红色的小袋,似是女子送他的,让他临死都还不忘。
为什么会这样?同样都是有妻儿父老,如果开放边关贸易,如果对待胡人的
策略再怀柔一些,多加安抚,恩威并施,是不是就不会让这么多年轻的儿郎埋骨
边疆?
无力感忽然拥上了心头。裴陵觉得白日里杀敌的豪气变成了一股悲伤,他站
在无数死尸中,觉得眼前模糊一片。
「二少爷,二少爷。」远处,裴勇、裴义喊着像裴陵跑来。
在裴陵军队和李振中军队会合歼敌之后,这两人就奉命去找李振中所在的营
帐,并请示战后事宜。李振中命令他们把裴陵找来,他们在营房那边寻不见,便
问了几个兵士,结果都说裴陵在战场上。
「如果不打仗该有多好。他们都这么年轻,肯定都有妻儿在后方等着他们回
家。」裴陵缓缓回头,眼底有着淡淡哀伤。
「二少爷,您还管这些干什么,将军找您呢。」裴勇没有注意裴陵的表情,
他踢开挡住自己去路的尸体,跟裴义一起拉着裴陵去见李振中。
营帐中,李振中满面春风跟几个手下聊天,见裴陵进门,便很和蔼地招手,
让裴陵过他面前去坐。
「将军,末将失职。」裴陵没有坐,而是上前一步,先单膝跪地跟李振中见
礼。
「哪里,哪里。」李振中知道裴家是大皇子的人,所以疑心裴陵在这次事件
中也有参与,但后来听望北城内守军讲,才知道裴陵不眠不休,是准备与城共存
亡。
此刻见到裴陵的疲惫面容,心里也涌起爱惜,上前扶起裴陵道:「是不怪你,
是那关隘手将不察,我方才派人去,听说那人在胡人大军入关时被杀了。唉,死
无对证,算了,日后再说。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望北城能死守下来都是你的功
劳。」
「一切都是将军的决策英明。末将只是侥幸,如不是将军回军及时,望北城
之危怎能轻易解救?」裴陵听李振中的口风,心里石头落地,但他明白这不过是
暂时的安定,等事情到了朝廷上,说不准又会受什么牵连。
「小子谦虚了。英雄出少年,将来,这天下都是你们的,哈哈。对了,那天
断后,那个给你牵马的左三知跟不及你的脚步,便留在我的队伍中。这次,他立
了不少功劳。唉,我老糊涂了,你也累了,先下去包扎休息吧,一切庆功会上再
说。」李振中捻着胡须呵呵一乐。
「是,末将告退。」裴陵点头告退,出了帐棚。战事结束后,他便让裴义去
找左三知的下落,可裴义没找到,方才听李振中那么说,想来左三知应该是在李
振中麾下的伤兵营了,没来见自己,显然伤势还颇重。
裴勇、裴义正守在门口,见裴陵心平气和进去、满面怒意出来,便问道:「
二少爷,您这是……」
「你们两个去把我背囊里的伤药取来,有个笨蛋受了重伤。」裴陵冷笑道。
「谁啊?」裴义呆呆追问。
「啊,难道左三知还活着?」裴勇反应快,拽住裴义就跑去取伤药。两人跟
着裴陵在伤兵营七找八找,终于打听到左三知是单独住在一个帐蓬里。
「将军说左三知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派小的们好好照顾左大人。」那帐篷
门口的兵士跟裴陵如此解释,裴陵听罢皱眉,让裴勇、裴义先代替那兵士守在外
面,自己带着药进去。
左三知经历数日的苦战,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刚刚军医来过为他上药,又给他喝了点什么,他身上疼痛,便闭上眼睛,昏
昏欲睡。但半梦半醒之间,感觉什么放在了自己的鼻子前,好像是探看自己的呼
吸,而紧接着,有些冰冷的气息就包围了自己。
「别、别,赶紧躺下。」裴勇上前把左三知扶住,转手将裴陵给的祖传伤药
递给军医。那军医闻了闻,知道是上好的东西,便用药酒将其润湿,糊在左三知
刚刚洗净的伤口上。
「左大人,下面的兵士都这么称呼你了,不错嘛。」裴陵发现左三知的呼吸
还均匀,便抬手给了左三知一个嘴巴。但他手劲甚轻,像是抚摸一样,在左三知
的脸颊掠过,还带着掌心那暖暖的体温。
是裴陵!左三知听到这个声音,忙睁开眼睛,要起身叩拜,结果被裴陵狠狠
按在伤口上,强迫他又躺下。
「乱军之中你弃我而去,不错啊,我治你个擅离职守的罪如何?」见左三知
疼得眉头都拧在一起,裴陵得意地笑了。
他用手掀开左三知的衣服,从上到下查看左三知的伤势,见到左三知胸口附
近那又深又长的刀口,便又冷哼,握手成拳,在那伤口上狠狠锥了一下,疼得左
三知低喊。
「大人,当时敌军太多,小人实在追不上您。」左三忍着疼,拽住裴陵还要
捶自己另外几个伤口的手。
「追不上?你骗谁?」裴陵讪笑,避开左三知的推拒,把手放在左三知的腿
根处摸抚,「用性命换来的功勋果然不错,连李振中都大加赞扬你。」
「将军他过奖了。」左三知勉强笑道:「我一个普通兵士能有什么能耐,不
过是敢于拼命罢了。」
「别绕圈子了。跟我说说,他是怎么赢的。」裴陵邓了左三知一眼。
「将军……他用兵有术,且打且退,依靠附近山谷险要狙击敌人,又派人跟
西路军求援,两方夹击,击退敌兵后又分了部分兵马从小路疾行,来援助望北城。」
左三知避重就轻。
「他怎么知道附近有山谷?他又是从哪条路派兵求援的?难道李振中大人有
千里眼?」裴陵逼问,又把手上的伤药丢在左三知的脑侧:「我裴家的祖传伤药,
等下找人来喂你吧。左、大、人,哼哼,李振中都说你劳苦功高,你升迁一事看
来是定了。」
「大人,你何必逼我说明白。我当了多年的军奴,跟随大军在边关各处迁移,
所以对很多地方都有记忆。」左三知苦笑,继续道:「加上在你帐下读了不少书,
也陪大人你看了不少地图,自然记得何处有什么险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