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实地接着干活。
    那马踏雪而来,蹄子后面卷起被泥污了的雪块。马上端坐一人,正是裴府二
    少爷裴陵的亲随裴勇。
    只见他脸上都是愤怒之色,到了门口,还来不及下马,便大声问那几个家丁,
    二少爷人在何处。待听明白裴陵在书房和裴老爷说话,便匆匆将马交给家丁,自
    己快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裴老爷捧着茶盏坐在太师椅上。他是个注重保养的人,但这几年家
    中的变故让他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一日赛一日地增多。
    小口品着茶,他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沿着茶盏的边沿转动着,等站在面前的裴
    陵解释为何今年过年时家里显得这样窘迫。
    「爹,你知道,原先我们裴府的进项除了田租、商行的进项外还有您、大哥
    和我的俸禄。那时候逢年节,皇上也都有赏赐。」
    裴陵拿着帐簿,一笔笔给裴老爷算帐,「如今,商家那边我们被迫撤出那几
    成银子,便没了进项,而田地收成也不好,所以我减了租子,免得把那些佃户逼
    得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裴陵回到京城后便没了官职。他再去找从前的一些朋友喝酒聊天,结果很多
    人都避而不见。感慨世态炎凉的同时,他也收敛了很多往日的个性,忍气吞声打
    理裴府的一切。
    「他们死活我不管,咱们裴家过年的体面才是最重要的。说到体面,你不觉
    得心里有愧?」裴老爷瞪着裴陵道:「你大哥那个不争气的孽障,死就死了,还
    连累我也丢了官。我本来指着你在边关立功,谁料李振中那个老匹夫不让你去打
    仗不说,还找借口把你囚禁回京,害你被削职为民。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让那个
    老匹夫抓了把柄?你看看,如今我们裴家变成这个样子,那些下人都暗地笑话你,
    你知道不知道?」
    「爹,是孩儿的错,跟李将军无关。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最重要的是考虑
    日后的事情。」裴陵翻了翻帐目,接着道:「裴府府邸太大,开支也大。如今小
    妹要嫁人,爹和我又不需要那么多应酬,所以我想把裴府卖掉,买个小点的地方。
    这样可以免去大部分的仆佣,节省开支,加上田租,生活也是衣食不愁。」
    「胡说八道!」裴老爷听到裴陵的这番建议,拍桌怒吼道:「你存心让那些
    人看我们裴家的笑话吗?我裴家没了做官的,没了经商的,就连这房子也住不得
    了吗?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爹,面子和生计哪个重要些呢?」裴陵放下账册,淡淡道。
    「……我告诉你,除非我和你娘都死了,否则你别想碰裴府这屋子和屋子里
    的东西一根指头!」裴老爷把茶盏摔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站起来在地上走来
    走去,伸出手指着裴陵,手指头哆嗦着,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些田租你给我提上去。仆佣你适当减掉几个,说是他们不专心也好、偷
    东西也好,总之不能让别人说我们裴家是雇不起人才撵他们走。你能平安回来,
    我和你娘都很高兴。丢官日后可以再打点,丢了命,阎罗王咱们可打点不来。你
    受了这些罪,性子比从前稳多了,但你那妇人之仁却还是改不掉。你下去罢,有
    空多陪陪你娘去,自从你大哥去了,她整天都跟丢了魂儿似的。」
    「知道了。」裴陵点头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增加佃户的租。前些
    日子为了地租的事情,他亲自去田产那边看了眼,结果见到那些因歉收而终日惶
    然的租户们各个衣衫褴褛,家里的米缸也都见了底。
    那样的情形,他根本不忍心按原租金受租,只能让裴勇、裴义告诉那些租户,
    租金减免一些,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家,等了好年景再还租也不迟。
    人生一世,每日所吃的不过是几斤米,睡的也不过是一张床,等死了,也不
    过是埋在坟里等着灰飞烟灭。在世时玩笑打闹、意气之争还能算是人生乐趣一桩,
    可把别人逼上死路,又怎么称得上是君子所为?
    裴陵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他盼自己能尽快想出个好办法,既不逼那些租户
    走上绝路,也能让裴府找回些往日光彩。
    「二少爷,不好了。」
    裴勇刚刚从外面跑进来,到了书房不见裴陵,就出来四处找。找了一圈,才
    有下人跟他说裴陵好像是去了小姐那边。他便匆匆赶来,在裴陵进裴小姐住的园
    子前拦住了裴陵。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慌张?」裴陵只一个妹妹,是爹和妾室所出,年纪
    轻轻,个性还很羞涩。
    自从裴家出了事情,她便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敢迈出园子一步,生怕
    惹到不如意的爹娘生气。裴陵怜她不受爹娘重视,便常常过去看她。
    「小姐,小姐……」裴勇在地上狠狠跺了下脚道:「刚才我照您吩咐去跟咱
    家小姐定亲的高府问吉日确定没有。结果那高府的少爷竟然说他要退婚……」
    「你说什么!?」裴陵听见这话,声音陡然升高。他往园子里看看,怕有仆
    佣听到传给妹妹,便拽着裴勇回到自己的房里追问究竟。
    说起裴小姐的亲事,还是前几年定下的。那时候裴小姐尚未成年,朝中几位
    有年轻子嗣的官员便都登门求亲。
    裴老爷那时没有失势,裴大少爷的头也好好长在脖子上,裴陵更是在边关无
    限风光。虽然裴小姐是庶出,但却是裴家唯一的女儿。这样的门第,那些官员抢
    破了头都要巴结。他们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前途着想,便不遗余力地跟裴老爷套关
    系。
    裴老爷挑来挑去,最终选定了三品大员高老爷的儿子。
    那人裴陵也见过,觉得长相还不错、说话也还得体,加上还算门当户对,便
    也同意了。后来裴大少爷出事,高家见到裴老爷,说话便不再跟从前那样有些低
    声下气,等裴老爷被罢官,而裴陵也削职为民,高家见到裴府人时,态度更是趾
    高气扬。
    裴陵虽有感受,但也没有太在意,所以让裴勇、裴义三番两次去高府问成亲
    的事宜,希望妹妹可以嫁入高家,免得在裴府终日郁郁寡欢。可他没料到高家几
    次支吾后竟然要毁婚。
    听完裴勇的话,裴陵抬腿便踢翻了桌子,让裴勇赶紧牵匹马来,他带着裴义,
    骑马直奔城北的高府而去。
    ***到了高府,裴陵站在门口递了帖子,可那门口的家丁却没让他跟裴义
    进去,反而是让他们二人在门口等待。裴义气得要抓那无礼家丁理论,裴陵却阻
    拦住裴义。他示意裴义不要轻举妄动,先等等再说。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半个时辰,那进去通禀的家丁才慢慢悠悠出来跟他们说高
    少爷有请。裴陵谢过那家丁,带着裴义进去见那原本是自己妹婿的人。
    进了屋,裴陵发现不仅高少爷在,高老爷也在,那两人见到自己主仆,不仅
    没有客气地让座,还冷冰冰问他们来干什么。
    压住肚子的火气,裴陵笑着道:「高世伯。我适才听下人说您要毁婚。我想
    是下人哪里听错了,便责骂了他一番,前来跟您说一声,免得有人信以为真。传
    了闲话出去,对我们两家都不好。」
    听了裴陵这话,高老爷冷笑着开口:「世侄,不是我倚老卖老。如今,裴大
    少爷已被杀头,裴老爷和你都被罢了官。这样的门第,裴小姐配老夫的犬子恐怕
    不合适。所以,我才跟犬子商量,请裴小姐另择高门。」
    「高世伯。裴家虽然败落,但我妹妹自幼受得好家教。德、言、工、容,没
    有一个欠缺的。虽然我裴府不能为高世兄提供仕途上的帮助,但嫁进高府,必定
    也是高世兄的贤良内助。」裴陵听到高老爷亲口承认,气得心里哆嗦。他按捺住
    火气,维持自己平和的态度给高家父子分析利弊。毕竟退婚是莫大的耻辱,如果
    真的被退婚,妹妹恐怕再难寻一门亲事。
    「世侄,你是明白人。我当着明白人不说暗话。」高老爷指了指自己的儿子
    道:「他科考虽然不是前三名,但殿试后也被放了个外官,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你自问你妹妹能攀得上吗?她现在是罪臣的妹妹,不是当年风光的裴
    小姐了。」
    「高老爷,常言道风水轮流转,没人一辈子一帆风顺。说不准哪日就翻了船,
    又说不准哪日就一步登天。所以,我觉得您不要把事情做绝了才好。」裴陵听高
    老爷把话说得死,就也冷了语气。
    「世侄,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把话说得更明白些。」高老爷用手指敲着桌子
    道:「我已经为犬子另外择了一门亲事。你那妹妹还是留在裴家吧,我们高家是
    绝对不会让她进这个门的。」
    「呵呵,好。」裴陵咬牙,瞪着高少爷道:「高世兄,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但你也是七尺男儿,你自己对这个事情总有些看法吧?」
    「我……」高少爷看了眼高老爷,唯唯诺诺道:「我一切都听爹爹的吩咐。」
    「你……哼哼,也罢,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嫌弃我们裴家,嫌弃我妹妹,我
    们裴家难道就不嫌弃你们吗?」裴陵冷笑,指着高家父子二人道:「既便退亲之
    事传遍京城,总还是有人指责你们高家落井下石。亲事退就退。我们两家就当没
    有当初的约定。你们高家当年定亲的礼我也会派人送来。裴义,我们走。」
    裴义听了高家父子一席话,早就气得不行。他听到裴陵的吩咐,便快步跟着
    往外走,还不时回头,狠狠瞪了那高家父子几眼。
    高家门口的几个家丁见裴陵主仆出来时面带怒色,便猜出一二。他们看笑话
    一样瞧着这主仆二人,嘴巴里咕哝了些难听的话。
    裴陵回京后虽然比从前收敛很多,但脾气中火爆的部分还在。他在屋里忍了
    半天,本来就没处发泄。此时听到那些下人说自己妹妹的闲话,不由怒从心头起,
    上前几脚把那几个家丁踢翻在地。
    「等会儿进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我裴陵谢谢他们让我早日看清他们的嘴脸,
    免了我妹妹嫁过来受罪。」裴陵掸掸袍子,狞笑着道:「主人势利,奴才跟着势
    利,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就当给你们个教训吧。」说罢,他带着裴义
    转身出门去牵马。
    刚解下马缰,裴陵还没有上马,却看到高少爷飞也似地从里面跑出来,连声
    叫裴陵,让他等一下。
    「事情已了,你还要说什么?」裴陵见高少爷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便皱紧眉
    头。
    「裴兄,刚才我跟爹爹商量过了,毕竟我和令妹是有婚约的。虽然我爹爹另
    外给我选了亲事,我为了不辜负令妹,想在成亲后再娶她,这样也不算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