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子昊淡淡道:“那我让你先行十子。”
“让这么多?那我可不客气了!”含夕眨眨眼睛,抢先执子布局。子昊垂眸静观,见几颗白子落盘,设局灵巧,稳中求进,这小丫头想必也曾得皇非等人指点,出手倒是像模像样,微微淡笑,拈起黑子随意落下,正在棋盘中心天元之位。含夕顿时愣住:“这是什么道理?”
子昊手指轻轻收回:“纹枰之戏,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居天天地之中以观四域,纵览全局而后动。”
“唔……”含夕目光在一片白子和那颗黑子间游移,举棋不定,最终选择碰他一子。
子昊举手应对,含夕犹豫片刻,亦在附近落子,如此连续走了十余步,子昊忽然笑着停手:“若一直这样被我牵着走,你可就必输无疑了。”
含夕刚刚触到棋子的手连忙移开,一手托腮柳眉微锁,只觉那缀在盘中的点点黑子幽深透亮,势如天星,潜若盘龙,其间一股君临霸气于无形之中震慑四方,叫人有些无所适从,不由自语道:“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因说了要教她,子昊抬手指向她先前的落子:“你这几子相护呼应,布局稳健,原本极具优势,却因我一个落子便自己乱了方寸。与人对弈当要心静,心静者志坚,才不会轻易陷入对手的局中,落在下风。”
含夕道:“可我有种感觉,你随时都威胁着我的每一颗棋子,不快阻止的话我就要全军覆灭了。”
子昊不由失笑,将她的几颗白子撤回,略作调整:“不必这么心急,其实这里你若再拆两子,我也不得不放弃布局先行应对,以免被你站稳阵脚,那你上面的险势自然就开解了。”
“嗯嗯,你若不管我,我可以就提你三子,先断你这边的气。”含夕端详他作出的棋势,却突然又摇头道:“可怎么看都不如你走的那几步,起手占天元,看起来很有用。哈,对了,下次我拿来对付皇非!”
子昊扬唇轻笑:“以你目前的棋力,还驾驭不了这样的设局。若你和皇非对弈,我教你另外一种走法。”说着将棋局拂开,重新以白子先取三三,后占星位,第三步才落在中心天元,接下来略微详细的讲解,一边在棋盘上增加黑子。
方寸棋盘虚实变幻,瞬间数番天地,演绎出万般精妙,含夕聚精会神地听着,几乎迷在里面,不停地点头,时而又摆弄棋子,发出疑问。子昊不厌其烦,有问必答,直到含夕自己皱了眉头:“稍微变一下就成了不同的局,就得换不同的应对方法,根本不可能全都记完,下棋果然是件麻烦的事!”
子昊低头轻咳,合了一下眼睛,方道:“棋盘三百六十一点,处处皆可落子,一子变幻可生千变万化,这正是棋道诱人之处。”
含夕道:“所以说麻烦嘛,你看,万一皇非不像你说的这样应我们的局,那可怎么办?”
子昊目视棋盘:“放心好了,若是皇非的话,三步之内他一定会这样应对。三步之后,他若不曾认输,还和你下这盘棋,你便不是他的对手了。”
含夕将信将疑,侧头想了会儿,再将那棋局重复一遍。她原本天资聪颖,悟性颇高,得子昊如此耐心的指点,很快又学了几个布局,心中十分得意。
一人闲闲相教,一人嬉笑学习,两人就这样在白石旁消磨了半日光阴,少女清脆不绝的话语和男子低沉的笑声隐约传出,夕阳一丝余晖斜斜透入竹林,山间流泉亦染上了浅淡暖色,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最后半教半让地对战了一局,含夕突然记起不能太晚回宫,无奈起身告辞,有些依依不舍地问子昊:“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玩吗?”
雪战睡眼惺忪地从含夕膝头跳回身边,子昊拍了拍它,微笑道:“当然可以。”
含夕顿时欣喜非常:“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走出几步,却又停下,想起那林中的九转玲珑阵,不知出不出得去,犹豫着回头看子昊。子昊招手让她过来,取了棋子按奇门遁甲的方位摆了个九宫图,然后将棋盘向左转动,“太乙神数逆转后天方位,一宫乾天、二宫离火、三宫艮鬼、四宫震日、六宫兑月、七宫坤人、八宫坎水、九宫巽风,中五宫斡旋八方,太乙行其考治而不居,可记住了?”
含夕望向他,一脸仰慕:“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走不出去,你好厉害!以后我来,你可不可以多教我一些好玩的?”
她明亮的眸中神采晶莹,闪着青涩的欢喜,子昊注视她片刻,唇畔渲开淡笑,温声答应:“好,下次你来,我再教你别的。”
含夕开心地弯起眼睛:“那我先走了,不然回去又要挨王兄唠叨!”挥手没入林中,银铃般的笑声隐隐飘远。
子昊并未起身,目送她离开后,独自静坐,徐徐合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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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 上卷 第三十九章 残局新棋
章节字数:5347 更新时间:09-06-04 23:06
轻雾缦影中,雪白修衣随着淡金色的暖光袅袅飘拂,有人折过小径来到他身后。子昊仍是闭目调息,不看不动,过了一会儿,经脉中玄阴真气回归丹田,精神略觉恢复,一件柔软的外袍方轻轻落上他的肩头,“这几天才刚见好些,又逞强以内力压制毒性,九幽玄通的利害你是知道的。”
“不碍事,我有分寸。”子昊睁开眼睛,抬手将衣襟微拢,随口问道:“他也走了吗?”
子娆却不答,绕到面前俯身靠近他,深深呼吸。轻柔的发丝迎风轻舞,拂过他的脸颊,攒眉道:“果然没有按时药浴,整整大半日的时间教人家小姑娘下棋,以前教我时也没见你这么耐心。”
子昊侧过头,笑了笑:“你的棋力又不比我差许多,哪用得着我这般详细指点?”
子娆修眉淡挑,柔魅的眼梢掠入他清和的目光:“可我一次也没赢过你,你从来都不让一让我的。”
见她说得若有其事,子昊眼中不由多出了隐约的趣味:“我怎么记得好像以前让过你,后来被你看出来,整整几天都没跟我说话。”
“有这回事吗?”子娆凝眉回忆。
“有。”子昊轻轻笑道:“那时候长明宫也没别人能陪我下棋,我想若连你也不来了,难免会有些无聊,所以后来便没再让你,谁知道你连输了几次,竟从此再不和我下棋了。”摇头微叹:“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这些年来无论什么事我都有法子解决,唯独这事一直有些头疼。”
子娆忍不住笑了起来,嗔他道:“谁说我不和你下棋了?”
“还敢再下?”子昊含笑看她。
子娆转身拂袖,在他对面坐下,抬手取过黑子:“让你执白子先行。”
“好大的口气。”子昊眉峰一挑:“输了可不准发脾气。”
两人分别在星位之上座子,步步为营,很快便由开局进入中盘,子娆突然道:“下棋要赢些彩头才有趣,若你输了的话……”想了一想,问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命人把重华宫云台殿那块凤血寒玉破了,亲手雕了支发簪?”
“嗯。”子昊淡淡应道。
“输了的话把那簪子送我怎样?”子娆落子入局。
“迟了一步,送人了。”子昊继续淡淡道。
“送人了?”子娆有些诧异,手下却不缓,黑子拆二飞攻,欲引逼近她腹地的白子回师救援。
“嗯。”子昊目视棋盘,随口回答,出人意料地先手抢位,间接补角,攻她下方一块薄棋。
子娆抿唇不语,眸光一扫,对他的攻势视而不见,断然丢弃九子,仍是直插中宫,提白子十余枚出局,不甘心地再问:“送给谁了?”
子昊亦吃她数子,同时一角伏兵陡起,断她两面退路,“好好看棋,那簪子只是用了凤血寒玉外侧的清水冰种,这一局你若能赢我,自有更好的予你。”
“此话当真?我可要你亲手雕的。”子娆设一双连环劫,顺势破开侧方出路。
“我说的话,何时不算过?”子昊道:“但若是你输了呢?”随手又逼她一子。
子娆观他棋势,慵然倚着手臂,不假思索地执棋拆对,“随你了,怎样都行。”
“唔,那待我想好再说。”子昊微微点头,两人说话时手底不停,似对彼此的棋路了然于胸,思索的时间极短,随着接连不断的落子之声,棋盘上兵锋纵横,正奇攻伐,已全然不是先前和含夕玩闹时的模样。
黑白双子妙招纷呈,渐入佳境。子昊以黑子破白中腹,子娆即刻封其攻势,从容消劫,子昊似早有所料,侧手一子,攻其不备,逼关制边,子娆手中黑子在指尖一闪,抬起在棋盘上方,却忽然僵住,迟迟不见落下,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似是凄伤,又似痛楚,白净的手指修若冰玉,一点墨色被这么微微收紧,最终沉入了她的掌心。
不知为何,子昊垂眸注视棋局,唇边淡笑亦渐渐隐去。
暮风徐至,一林翠色无声起伏,没入了天边无尽的苍茫,突如其来的寂静使得阶下流水之声越发清晰,层层声音恍惚飘离,似是纷杂的脚步乱成一片,一片玉碎金折,一片天崩地裂。
“这些年我常想,若这一子落下,这盘棋说不定就是我赢了。”过了好久,子娆轻笑了一声开口。
“嗯,或许吧。”子昊道。
“那你还像当初一样布局,不怕输给我?”子娆低眸,目光寸寸掠过棋盘。
子昊面上静漠,声音亦淡如流水:“习惯了,改不了了。”
世上千古无同局。即便是相同的两个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也下不出一局完全相同的棋,除非,是追溯着记忆,沿袭了过往。
不是改不了,而是不能忘,这一盘棋刻骨铭心地印在脑海中,纵然七年后的今天亦步步清晰。这是长明宫中竹林下,他和她下的最后一盘棋。
眼前重现的棋局,她曾在玄塔深处无声的岁月中细细揣摩,他曾在岑寂深宫长明灯下默默思量,若能再走下去,究竟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子娆手中的那枚黑子最终未能落下,那一日父王崩殂,噩耗惊破了完美的设局。棋盘上鲜明的黑白,淹没在天空一片惨烈的色泽深处,或者这世间,原本就不曾存在如此纯粹的颜色。
再见到她,已是在尧光台上照天如血的烈火中,而他,即将在第二日登临九华殿接受万众臣民的朝拜,成为雍朝年轻的帝王。
心口骤觉冰冷的抽痛,子昊微微蹙眉合目,唇角却习惯性地上挑,直至化作所有人熟悉无比的淡笑。笑容之下,触不到伤痛的影子,寻不见悲喜的痕迹,一直想说而未曾出口的话语也似平淡:“子娆,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曾无法改变父王的懦弱与屈辱,曾眼看着母亲深陷虿池含恨离逝,曾亲手将弟弟送上不归之路,曾弃你于那无底暗牢整整七年。身为人子,我实已不孝之至,作为兄长,恐怕也是这世上最差劲的哥哥了。我对自己发过誓要洗刷父母的血恨,亦将不惜一切维护帝都的尊严,这八百年来王族骄傲的象征,以及你,我还有机会保护的,唯一的亲人。
所以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一场繁华盛世,一片清宁人间,不再让你飞扬的笑容坠入黑暗中夭折,不再让你清澈的眼睛蒙上忧伤的影子,这是哥哥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
落日西沉,暮色满山。
半局残棋渐渐模糊,子娆默不作声地看着子昊,翦水双瞳中一道清寂身影,无声凝照,他消瘦的侧颜闪过落寞,不经意间出卖了坚强与平静背后深藏的自责。
众生执念,唯在一痴。
翻覆江山的东帝,她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