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将她这一路凶险听得切实,心中滋味难言,但面上却只一径儿清淡,直到听说夜玄殇受伤后却要子娆先行离岛时,才抬头问了一句:“他说什么?”
含夕道:“他说白龙儿是他杀的,和子娆姐姐无关。不过师伯早看出他受了伤,原来他先前为救子娆姐姐硬受了戾鹤一击,又因我的摄虚夺心术激发了伤势,那时只是用闭穴之法强行压制着罢了。”
“嗯。”子昊淡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作声,继续听她讲下去。
待含夕走了,他起身驻足窗畔,负手在后,黑曜石幽深的光泽沉于指间,静若暗夜,而他眼中亦是这般可以吸噬一切的深邃。窗外竹影潇潇,庭院阒然,仍有几分雨意微凉,偶然落花逐风飘过,轻红淡淡,映入那双寂静的眸子,只一转,消泯无痕。他也不知想些什么,只看着竹林出神,过了些时候,举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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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 上卷 第四十一章 李代桃僵
章节字数:6633 更新时间:09-06-04 23:08
前面精舍中,苏陵已来了有些时候,正和子娆说话,一身蓝衫俊逸儒雅,风采不减昔日。见子昊带了离司进来,立刻上前拜见,“主人。”
子昊摆手要他不必多礼,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苏陵回道:“所有战马已分三批安然抵达楚国,这次精选过的千匹良驹也尽数送入了烈风骑军中,一切都已布置妥当,请主人放心。”
子昊微一颔首,虽然子娆并未明说,他却也料得出她拿昔国的战马和皇非交换了什么,这个交换可有可无,但既是她做出的承诺,他就不会以加反对。局势依旧在掌握之中向前发展,小小偏差只需顺势而为,便能成为想要的结果,何况办事的是苏陵。转身落座,他却发现苏陵仍旧跪着回话,一直不曾起来,“这是干什么?”
苏陵低着头道:“苏陵前些时候胆大妄为,今天特来向主人请罪。”
子昊目光在他身上一顿,转而了然,看了看旁边子娆:“你们两个算计我之前,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怎么应付,如今还请什么罪?”
子娆不说话,只在旁抿着嘴笑。苏陵道:“属下……不敢应付主人。”
子昊接过离司递来的茶,抿了一小口,半晌未语,再开口却将手随意一抬,问道:“跟来的那两个驭奴,可靠吗?”
清冷广袖在案前一落,屋中几人都觉意外,原以为他纵然不罚苏陵,至少会略作饬责,以儆效尤,谁知竟是这般轻轻揭过。苏陵俊面之上微露怔愕,心头却有中温热的滋味涌起,主从多年,这抬手间一份信任、一份体谅,何其珍贵难得。亦不再推辞谢罪,起身道:“他们是我府中自幼豢养的家奴,忠诚方面没有问题。”
“嗯。”子昊抬眸示意他落座,谈话中已全然是其他正事:“靳无余那边近来情况如何?”
苏陵道:“主人对靳无余的评价十分中肯,终始山有他在,我们无后顾之忧。最难得的是这么短的时间,众将士竟无一不服他,可见他带兵确有一套法子,应该说远在我之上。”
子昊道:“各取所长而已,你能做的事情,他做不了。子娆,你信不信,假以时日,靳无余会是我朝第二个文简?”
他突然转头问了一句,子娆修眉微挑,笑道:“这样说的话,苏陵便是第二个昭公了?”
子昊对她点了点头:“不错,内用苏陵,外用靳无余,日后军国大任,可以放心为之。”
子娆掠他一眼,眉目细细,紧接上一句:“虽有此二人,你也别想偷懒。”说着将案上两张湘妃色细笺请帖递来,“给你,三日后楚王在乐瑶宫为含夕举行及笄典礼,含夕要我帮忙问问你,那天肯不肯前去观礼?”
子昊接过帖子,其上娟娟展开半面桃花,软金为枝玉做叶,衬着一层精细银纱,栩栩别致,入手沉甸甸的分量使人不难估测这帖子之贵重,“含夕的及笄典礼吗?她怎么方才不说,倒来问你。”
子娆唇畔别蕴笑意:“小女儿家害羞,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担心你嫌大典喧闹,又怕影响了你休息,帖子揣在怀里斟来酌去,最后还是送到我这儿来了。”
子昊低头浏览帖子内容,闻言淡淡笑了一笑。
苏陵那儿也有一张相同的请帖。楚王这次为贺含夕公主及笄而广邀宾客,所请的除九夷族且兰公主外,皆是诸国年轻显贵,或已登基为王,或正身为储君,无不在国中权重势威,一言九鼎,其中宣王姬沧、穆国太子御,包括柔然族王子万俟勃言都在受邀之列。
“楚王对含夕宠爱有加,如此费心为她考虑。”子昊将那价值不菲的请帖放下,神情淡雅,略含着一点笑意:“子娆,你帮我回复含夕,就说到时候我一定前去观礼,但我不想见外人。”
目光虽离开了帖子,心思却仍在其上。那一枝灼灼桃花,娇贵可比珠玉,将在楚国凌驾九域的煌盛国威之上灿然盛开,如何不是众人竞逐的目标?国与族,君与王,连横合纵,敌对交好,可以取决于太多的因素。有因军政合作者,如九夷族借兵楚国对抗帝都,如楚、宣联手瓜分后风;有因商贸互利者,如昔国战马千金难求,制衡诸国,如跃马帮往来楚穆,如鱼得水;而最直接,最关键的却还有一点,便是联姻,那是诸国势力无可避免,借此达到最大获利,不变的手段。
苏陵的母亲便是襄帝长姐、东帝的嫡亲姑母,先楚王王后乃是宣国长公主,已经灭亡的后风国也曾先后有两位公主分别嫁入王族、联姻凰族……所有王子帝姬从降生的那一刻,便无人能超脱这样的宿命,只因苍天从来公平,享受了荣华尊贵,就必将付出等同的代价,拥有了令人仰望的地位,就必将承担沉重的责任。
对于夜玄殇斩杀赫连齐一事,子昊其实早有更深一层的推测,只是一直未得证实。
不久前楚王曾以少原君为借口拒绝了赫连齐与含夕的婚事,及赫连齐为夜玄殇所杀,楚王虽曾降旨抚恤,但并未对任何人加以追究。现在想来,当时皇非的举动固然是对帝都的回应,却也未必不是借刀杀人,以免赫连家在此事上又生枝节。含夕公主,楚王唯一的胞妹所将嫁的,只能是给楚国,或者说给少原君府带来最大利益的人。
皇非在看,楚王在看,他也在看,他在楚国的布局需要皇非,而皇非也同样需要借此外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局棋,终究谁是谁的兵将,谁是谁的盟友,尚未分明。也或许,永远都不会分明。
隔着半室明光,子娆看到案旁素白广袖之下,那串幽净的黑曜石一颗一颗,无声无息地在子昊指间转落。她很熟悉他这样的动作,每当心中有事情需要斟酌的时候,或是将要做出一些重要的决断之前,他便会下意识地把玩这串珠。轻轻抬眸,望向他清净不见情绪的眼睛,一室春光柔亮,仿佛都敛入了那份深沉,成为一丝丝消融于黑暗的冰雪,她知道那场即将上演的华丽的典礼,已落入了眼前这双修削的手中。
“若那日你能到场,无论见不见其他人,楚国这次都是白费心思了。”
子昊侧首,目光在她隐约的笑容中掠过,微风一样浅淡,转而无痕,“离司,叫商容来。”
离司立刻出去传话,子昊于座中阖眸静思,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进来,便淡淡吩咐:“穆国既然已有位公子人在上郢,三天后含夕公主的及笄典礼,太子御便没必要出席了。”
商容闻声知意,躬身道:“老奴明白,这就派人去办。”
“传令昭公,让他以帝都名义降旨贺含夕公主及笄,赐她长公主封号,顺便想个什么名目,一并加封楚王。”
“是。”
“还有,”子昊睁开眼睛,声音有条不紊:“即刻晋封且兰公主为九夷国女王,赐九夷族封地五百里,城池三座,三日之内将这旨意传遍诸国。”
“是。”商容领命之后,抬头问道:“主人,九夷国地处昭、昔、楚三国与王域之中心,四面环围,似乎已无地可封,请主人再加明示,老奴也好告知昭公清楚拟旨。”
子昊道:“息川之南王域所属,尽可封之。”
此言一出,身旁诸人都略有些吃惊,五百里封地虽是不小的恩赏,却也说得过去,但将王域之地分封候国,可是从无如此先例。苏陵方要开口,忽然想起些什么,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一抬眼,见九公主红唇淡挑,似笑非笑,显然也有所察觉。
想眼前这番安排,主人心中对于楚国的一举一动该是早有意料,才得今时游刃有余,这月余来说是在庄中静养,恐怕殚神竭虑,深思细想,并未有一刻真正宽心下来。苏陵便不再多言,和商容一起告退出去。今晚皇非在府中设宴相邀,想必又是一篇耐人寻味的文章。对上这位少原君,他也要好好理一理思路,方能不出差错,尽量让主人少操一份心吧。
“子娆。”待几人退出后,子昊似是一直在想些什么,稍后抬头叫了子娆一声,却见她也正想说话,便笑着停住,以目相询。
子娆尖削白细的下颌轻轻一抬,侧头道:“先听你说。”
子昊道:“也没什么,只是记得你说过,王叔和樵枯道长住在少原君府一处别苑。”
子娆望着他一笑:“你要见王叔的话,最好不过三天后大典之时,不见外人,叔侄两人闲聊几句却无妨,特地拜会,倒落在有心人眼中了。”
子昊眸中泛起笑意,轻亮的光影底下淡淡闪过:“你比我想得更加周到。”
含夕及笄之典,诸国俊彦云集楚都,其中却特邀了一位且兰公主。三年九夷之战,真真假假师兄妹的情分,皇非与且兰是否曾有其他特殊的约定,关系到数方平衡,不得不加以确定。最清楚此事的莫过于王叔,能够加以左右的也是王叔,他这时候亲自走一趟,自是理所当然。
人既已在此,他就不会给楚国任何与他国联盟的机会,因此看重含夕,因此册封且兰,因此要与王叔深谈细聊。子娆一双清眸晶莹剔透,似要看到他心尖上,笑问着他:“五百里王域,算是封赏呢,还是问聘之礼?”
子昊手中的灵石串珠微微一顿,幽深的眼中漫过浮云般微妙的情绪。
乍听此言,近旁离司又惊又喜,主人……难道是决定要娶且兰公主了吗?原先苏公子的估计竟是没错呢!欣喜之中,却见主人面色如常,一片心绪不露的静漠,只是目光落在九公主眼中,隐隐带出些深意:“我去见王叔固然是因且兰,但还有另外一事,便是亲自向王叔道声谢。”
子娆倒不解了:“道谢?为何?”
子昊看住她:“谢他在魍魉谷中,及时出手相助,否则,你怕不还要再领教一下樵枯道长的厉害。”
子娆怔住,心念飘转,便知他已将魍魉谷中诸般惊险都在含夕那儿问了个明白。原想避重就轻拖延一时,过段时间他说不定便忘了,却还是小觑了他的耐心和记忆力。他知她不会说,所以并不追问,他更知事情不是她同夜玄殇入谷遇上含夕找到烛九阴,再因王叔和樵枯道长的交情取到蛇胆这么简单,所以未弄清实情,也从未发作过。一抬眼,只见他唇角笑容收敛,目光沉沉扫来。在他一动不动的注视下,两弯密密羽睫细细微微地颤了一颤,她垂了眸,站起身,袅袅然对着面前神色清漠的男子低头,屈膝而下,一字一句都说得柔顺:“子娆知错,请王兄责罚,子娆以后再也不敢了。”
晶眸里藏着一点流光灵动,以退为进,算定了他舍不得罚,吃准了他狠不下心。
这一拜,离司明显看到主人唇角微微一搐,似是想说什么,生生又忍住。
知她向来肆无忌惮,魍魉谷这样的险地如今能去,往后就也敢做出别的危险的事,原想借机责她一番,以防将来真有不测,此时却自无言。只因话到嘴边,想不出该责她什么,她这般低眉认错,却又究竟错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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