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每间铺子的墙上一律挂了字画。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跟别处不一样。这里的东西,都见证了不同的历史,流传到今日,自有一种丰厚的韵味。姜瑞蓝走得极慢,阳光很好,秋天的阳光不会让人觉得热,但她的脸却微微透着红光。
走了十几分钟,方到了珍奇斋。门口只有一个人,见到她,立刻上前彬彬有礼道:“姜小姐来了,苏帅已经在二楼雅座。”一边引她上楼去。
姜瑞蓝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想起今晨出门时,同屋的何莉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瑞蓝,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那楼梯两旁站满两排荷枪实弹的守卫,她只管低着头一步一步往上爬,数到二十五,就到了。先前接她的人轻轻敲了敲门,说:“苏帅,姜小姐到了。”回过头来对她说:“请进。”
原来那门并没有关合,只是轻轻掩上,她推开门,刚走进去,忽然听见关门的声音,她回过头一看,门已经关上了,她的脸不由又红了几分。
这雅间布置极是讲究,屋里铺了厚厚的长毛地毯,垂地窗帘,用金色的带子束起。中间有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苏慕北站在桌旁,正看着桌上的东西。她走近一看,才看见桌上全是字画。苏慕北正出神看着其中的一幅画,她走近了也未察觉。
姜瑞蓝轻轻叫了一声:“苏帅。”
苏慕北抬起头来看她,她低下头一用手绞着发辫,脸上满是红晕。他恍然看见十三岁的女孩儿,娇娇怯怯,春色尚浅,但已无限醉人。他不由自主走过去,指尖抬起她的下颚。她的眉生得很密,但是极窄,眉形很好。何莉笑着说她:“生得倒不是顶美,只是一低下头去,偏生就有一种小女儿的风情,娇娇怯怯,让人难以抗拒。”
他慢慢伸出手去扶她的眉,轻轻说道:“什么时候长得这样密了,我记得你的眉一直是淡淡的一撇。”
她有些奇怪,她的眉生来就是这样。因笑道:“苏帅,你记错了。”
他忽然间就冷淡下去,突地转身回到桌边。她愣愣站住,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他。
不想失去你 7
她生生把眼泪逼回肚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走过去,“苏帅,一大早叫我来所为何事?”
苏慕北说:“姜小姐,上次听你说你对字画曾小有研究,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帮我挑一幅。”语气客气而疏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姜瑞蓝差点想转身走掉,最后还是抑制住了。心中憋屈,她走过去推开窗,窗台上放了一盆菊花,是鸳鸯菊,这种菊花非常稀有,一般开在气温较低的深秋,现在并不是花期。她仔细一看,才看见枫叶形状的绿叶间缀着细小的冰晶,几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原是人工降温来催开的。她看着盛开着一朵朵红的黄的花,参差不齐,稠密而细长的花瓣微微上翘,幽幽散发着香气。视线往下,下面的街道上,一溜儿停了一排汽车,这般排场,这般大气。
她转过身来,屋里的每个角落都布置得错落有致,空气中有淡淡的幽香味,而太阳从身后射进来,干净明亮。这样的生活,恍若梦一样。她想起家乡那间逼仄的小屋,那样小的屋子,却还是和妹妹同住,只容下两张床,空气里总有一种霉烂的味道,还有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青石板路。好不容易出来,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她也还是和人同租一间屋子,因为要省钱。她可能这一辈子才有这样的一次机会,有机会离开那些她早就厌恶的地方,彻彻底底离开。这机会虽然渺茫,但她会用尽全力紧紧抓住。而且,她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一丁点喜欢她的,所以——
她微微一笑,折下一枝花,悠悠走过去,慢声说道:“我可不敢说对字画小有研究,只不过是喜欢罢了。”
苏慕北说:“你过来看这幅。”
姜瑞蓝走过去,余光略略扫了一眼桌上的字画,全都是关于桃花的。画基本是彩墨和油画两种,都是盛开的,灼灼的桃花,每幅画都缀了一句关于桃花的诗句,连画作者的印章都如同一朵盛开的桃花。
苏慕北正在看的是一幅油画,画上一枝树枝斜过,枝上只有一朵嫣红的桃花。右边题词: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她说:“这幅画得顶好,和诗句很搭调,就是花开一朵,未免太孤单了,俗话讲花开并蒂莲,这样一幅画挂在哪,不经意抬头看见了,身边有人陪还好,不然不免倍感孤独。”她拿起桌上另一幅画,底色暗青,衬得画上的桃花益发开得鲜妍明丽,暗青的底色里有个模糊的身影,依稀是个女子的背影,右边题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正待细细观赏,画被抽走,苏慕北淡淡道:“这幅不要。”又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为了感谢姜小姐,我请姜小姐吃饭如何?”
姜瑞蓝轻轻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去的是慧香楼,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不光吃了饭,他还带她去听戏,在安西大戏院,整个观众席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戏院里,听不真切,总觉得那声音像是隔了老远传来一样,全身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一般。恍惚自己就像是戏台上的人,一站上去,光彩亮丽,而下了台卸了装,只余满身凄凉。
她侧过头去看他,他靠着椅子,手臂随意搭在扶手上,很随和的模样。她想起那天,繁华的街头,他打开车门下车。一群上来拉扯她的守卫自动推开,她一下子无力跌下,他走过去扶起她,语气怜惜:“有没有受伤?”她的泪一下子掉下来,他一叠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语气温软。
后来见面,他一直都是冷淡疏离的客气,何莉笑她生在福中不知福,这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得到得到苏慕北冷淡疏离的客气。她不懂他,真的不懂,只是那一瞬间的温情,就足以让她有了飞蛾扑火的勇气。
看完戏又去吃饭,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天色渐晚,他送她回去,往常都是司机送她回家。这样的不同,让她心里隐隐生出无限的欢喜。车停在路口,他们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走,道旁的隐蔽处站满守卫。灯光昏黄,她一边走一边踢路上的小石子,偶尔抬起头来对他灿然一笑。那条路不过百米,他们却走了好久,但终于还是到了公寓门口,他说:“进去吧。”
她点头,转头欲走,他又道:“等等。”说完拍拍掌。只见得一个人匆匆赶来,递上一个狭长的盒子,他拿过盒子给她:“给你的礼物。”
她笑着说谢谢,到了屋里才打开,原来是那幅她不得细看就被他抽走的画,她嘴角再忍不住笑开来,跑过去推开窗,只看见疾驰而去的汽车。
苏慕北坐在车里,车窗外的树影一闪而过,他闭起眼睛,眉宇间的疲惫瞬间蔓延。脑海里浮现出那幅画,底色暗青,衬得画上的桃花益发开得鲜妍明丽,暗青的底色里有个模糊的身影,依稀是个女子的背影,右边题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日,落霞山下,空中漂浮着飞絮,茸茸的,有点像是雪花。她靠在他肩上唱歌,声音清丽婉转,空灵动人。气息暖暖吹拂在他耳畔,让人神智恍惚。
……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
……
她没有唱完最后两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在黑暗里轻轻笑了,他找不到当初的人,总能够找到一个相似的人。
不想失去你 8
五年了,他还是一样,只能在别人的身上去追寻她的影子。五年前是因为她的离开,五年后,是因为再也找不回的容颜。
真的,再也找不回。
那天他上楼看她,还是夏季,屋里开了窗,她静静躺在床上,脸色雪白,神情木木的,单薄得像一片叶子。他走过去,轻轻叫一声:“谷衣。”她没有反映,眼睛定定看着窗外。他过去坐在床沿,用手掰过她的头,迫使她看向他。那双眼睛,依旧澄澈,澄澈得在里面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看着他,却没有看见他。她的世界自动对他隔离。
血液一下子凝固,手失去力量,她的头回到原位,眼睛定定看着窗外。
所有的语言都丧失了力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坐在床沿,她躺在床上。他看着她,她看向窗外。
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他再也没有面对她的勇气,狼狈逃一样回到安西。
后来,他遇到姜瑞蓝。姜瑞蓝会哭会笑,是个活生生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多么像她。
车子慢慢驶进官邸,司机开了车门,却久久不见苏慕北下车,不由叫了一声:“苏帅。”
苏慕北才下了车,高夜安已经接到通报赶来,赶紧上来道:“苏帅,林老在书房了许久了。”又说:“林老已经见过陆先生了。”苏慕北就往书房的方向走,高夜安紧跟其后。到书房的路要经过那栋小楼,苏慕北下意识抬头。橙黄的灯光,有种暖人的味道,玻璃窗上,映出一个隐约的身影,他怔怔站住。高夜安道:“苏帅,我去同林老说一声,先上去看看夫人吧。”
苏慕北微不可见摇摇头,又提步向书房走去。到了书房,林父立在书桌旁,桌上放了一本书。苏慕北走近一看,诧异说:“伯父,您什么时候开始有闲情逸致看这种书。”
林源却不答话,只问道:“你见过谷衣了?”
苏慕北不语,高夜安忙上前道:“苏帅一到就立刻来见您老,所以还不曾去。”
林源眼睛一凛,高夜安再不敢多言,静静退下。这位苏老元帅的首位副官,当年是苏柏年不可或缺的能人,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种气势随着年龄的增长,益发深不可测。当年林源临危受命,这么多年来看着苏军一天天壮大,隐隐有统领天下的大势,他也就放心回去养老。这次来,一是为了林子彦的婚姻大事,另是为了谷衣的事,不想看到的竟是这样的状况。
林源不言不语,苏慕北看他脸上神情肃穆,已经是微怒了,苏慕北对这位长辈向来敬重,连忙说:“林叔,陆先生的事是我过分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说吧吩咐高夜安去放人。
林源语气淡淡道:“少爷,这件事本是陆怀有的过失,罚他也是应该,他自己也不怨。”就此一句,不再开口。苏慕北只得道:“今天是我不对,明天我让人在府里大摆筵席,向林叔赔礼。”林源冷笑:“不用。”屋里又陷入静默,幸而高夜安来回禀,苏慕北忙道:“林叔,我想去看看陆先生,安抚一下他。”林源说:“也罢,你逃得了今日,明日你也逃不过。”一语点破苏慕北的心思,这下他到不好去了,只说:“算了,夜安去就行了,我今天好好同林叔聊一下。”
林源面色稍缓,两人在书房侧间对坐,苏慕北向林源说了军中的情况,林源见他越讲越远,看来是诚心想把今天的事糊弄过去,脸色沉下去。苏慕北装作没看看见,只扯住军中的事滔滔不绝来说。说了一个小时,口感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来喝。林源道:“少爷,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拔牙的事。”苏慕北心里一顿,小的时候,他和子彦都喜吃糖,结果吃坏了牙齿,经常牙疼。他放下杯子,笑道:“怎么不记得,当时子彦还和我一起拔的。”
林源道:“当时你虽然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大局为重,看到军中忙乱,家里你母亲身体不适,你自己打电话约了医生过来。当时子彦怕疼,不敢拔,你骂他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害怕区区拔牙之痛。子彦还是不肯,你又说,今日是小痛,如若不拔,他日定将变成大痛,子彦最终还是听了你的劝告拔牙。那以后,你深深记住那次的拔牙之痛,只要是甜的东西,你都不会像以前那样没有节制,及至后来,渐渐很少吃了。你还对子彦说,世间的人大多只看到事物好的一面,因喜忘度,最终尝到苦果,才会幡然醒悟。子彦回来全部告诉我,后来苏帅也知道了这件事,私下含笑对我说,这孩子,从小就懂得度量二字,以后必成大器。这些年来,少爷确实不负苏帅所望,但是最近,为什么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
“凡是都要有一个度,失了那个度,就不好了,你小小年级就已经懂得这个道理,怎么人长大了,反而把自小就懂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