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忘了。”
    苏慕北轻轻苦笑,到了这个份上,只差挑明了,他有些涩涩道:“林叔,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林源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苏慕北一怔,猛地想要站起来,一抬头看见林源头上的耳侧的伤痕,长长的一条,那是有一次与奉军的对战中,他孤军深入,林源带了部下拼死来救他,更是为了保护他受伤,差一点就丢了性命。他颓然靠到椅上,说:“林叔,以后我不会再见姜瑞蓝。”
    林源脸上依然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苏慕北一下子恼怒起来,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林源道:“姜瑞蓝什么东西,根本不足挂齿,充其量不过是个替身,和萧素素,纪绫香的性质一样,也许只是更像而已,你见不见她,根本没有影响。”
    不想失去你 9
    话说到这里,林源停了一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苏慕北心里一凉,神情凄惶,胡乱拿起一本书来翻,忽然,有东西从书页里滑出,轻飘飘落到地上。干涸的花瓣,浅紫色,在灯光下隐隐有种诡异,是胭脂醉。
    “我说的根,是夫人。”
    苏慕北猝然站起:“林叔,我知道你不喜欢谷衣,当初你接受她,不过是为着她有苏家的骨血,如今虽然没有了,但是我也决不准任何人动她。”
    林源淡淡道:“少爷,我林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会做出那种事。况且,我没有不喜欢夫人,相反,我很喜欢她,当初我表现出那样,只是觉得你们不合适。”
    苏慕北松了一口气,坐回原处,才发觉额头一片冰凉。林源又说:“我说的除根”他把手放到心的位置,“从这里除掉。”
    苏慕北惨淡一笑:“林叔,你不懂的,根本不可能。”
    林源道:“是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为着情之一字,你看看你们两人,成了什么样儿了。你自己看看最近你都干了些什么,定北战场一结束,就应该着手对付奉军,可是你呢,杨华的急报全被搁置,手底下的一帮幕僚的劝告一个字听不进去,一门子的心思牵挂在儿女私情上。再看夫人,简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剩下一副躯壳。”林源语重心长道:“少爷,放手吧。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夫人,天下间那样多的人,为什么就非她不可。”
    已经很晚了,夜风微凉,风中有香味传来,清甜的,幽香的,他却仿佛觉得是茉莉的香味,想起那日在凉亭,炎炎夏日,亭子的四角放了冰块消暑,她手拈起一块桃酥递给他,桃酥里有茉莉花的清甜味,历历在目,如同昨日,其实,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深深吸一口气,这回才清楚,原来不是茉莉,是桂花,茉莉花早就开败了。
    天下间那样多的人,为什么就非她不可。是呀,他也常常问自己,五年前她离开时,他曾经无比放浪过,有各种各样的女朋友,军务之余,身处许多女人之间,他不敢一个人独眠,每天在不同的女子身畔醒来,但是他从来记不住任何一个女友的容颜,他常常午夜醒来,看到身边的陌生女子,在黑暗里涩涩微笑。只有在黑暗里,才可以放纵自己的情绪。
    不错,天下间那么多的人,偏偏都不是她。
    他静静开口:“林叔,其它的任何事,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我做不到。”
    林源面色不动,眼睛却慢慢浮起某种悲哀的神色,他蹲下去,捡起那朵干涸的花,说:“今日,不管做得到做不到,都由不得你了。”
    苏慕北苍然一笑,语气斩钉切铁:“林叔,我敬你是长辈,待你如父,但是就是我父亲,也决不能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林源淡淡一笑,指尖的花朵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幽幽闪出光来,他突然问道:“你可知这朵花是夹在书页里的?”
    苏慕北全副心身准备反驳林源的话,不曾想他问出这么不相干的一句,过了一会儿才说:“是谷衣。”
    林源轻轻摇头,眼睛看着指间的干花,慢慢说道:“这朵花,是谷衣的母亲,谷雪夹在书页里的。”
    苏慕北惊得直直看过去,林源脸上有种模糊的笑意,他心里无端惶急起来,像是那日,谷衣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倔强地,一字字说:“你不是一直要我解释吗?今天,我告诉你。”他没有办法阻止她。
    苏慕北忽然道:“林叔,今天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在谈吧。”也不等林源应一声,逃一样离开。他走到门口,听道林源轻轻说道:“少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辛燕青为什么派人刺杀你父母吗?”
    苏慕北身子定住,不由自主后退,他隐约觉得,不应该问,但是嘴巴自动张开,他的声音暗哑:“为什么?”
    林源坐回原位,把那朵花放到掌心,脸上浮起模糊的笑意。“这件事情的原因,要从四统之乱说起。”
    秋天风起,窗帘被吹得上下翻腾。这个世上,知道整件事情的,只剩下他了,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情会随着他一起永埋地底,哪知道最后,一切都要重新揭开。
    已经多少年了,他都已经记不得了。他唯记得,那年的秋天,枫叶红似火,漫天落下来,美得不可思议,枫林里的两个人,相偎相依,成了一道比漫天的枫叶更美的风景。
    那是一段失落的传奇。
    不想失去你 10
    林源开始娓娓叙述,乱世里的佳人与英雄的相遇相知相爱相许,最后却无法相守,这样的传奇里,总会出现一个破坏者。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破坏者,会是他的母亲。出国前他曾陪母亲去看戏,演的是梁祝,母亲看得直拭眼泪,他笑道:“那梁山伯也您懦弱了些,要是我,定叫马文才死无葬身之地。”母亲道:“那梁山伯无权无势,怎能斗得过马文才。”又笑道:“如果两个女子同时喜欢你,你只喜欢其中的一个,那慕儿你会怎么做?”他靠在母亲肩上,哈哈大笑,意气风发:“你儿子这样出色,喜欢的人可多得数不过来,不过——”他脸色微红,“我要的女子,只有一个,有了她,此生定将圆满。”母亲有些吃力笑道:“慕儿,这个世上,你要的未必就能得到。”母亲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即使得到了,也未必能圆满。”
    已经夜深了,风从窗的缝隙吹进来,有种凛凛的冷。苏慕北只觉得手脚发麻,连舌头也发麻,他的神情木木的,眼珠一动不动。林源轻轻叹了一口气,“少爷,放手吧,你们的相遇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苏慕北愣愣回过头来,脸上泛起浅浅的笑容,声音低低的,梦一样,“你说辛燕青派人刺杀我父母,是要为——”他再也说不下去,微微扬起头,喉咙里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林源狠心接口道:“是为了替谷雪报仇。”
    苏慕北轻轻道:“我不信,林叔,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他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母亲那样温婉的人,怎么可能下毒害人,对,你一定是骗我的,骗我的。”
    到了这个地步,林源怎会让他退却,沉声道:“我没有骗你,你母亲爱你父亲,怎能容忍他心中另有其人,你记不记得你父亲书房里有一盆胭脂醉,任何人都不准碰,你父亲视如珍宝,后来这盆花不见了,你父母大吵一架。那盆花,就是古雪留下的。”
    风吹得落地窗帘上下翻腾,发出飒飒的声音。他嘴里胡乱说道:“我不记得,我不记得。”然而怎会不记得,那次,慈爱的父亲大发雷霆,一向雍容华贵,沉稳从容的母亲,脸上第一次愤恨的神色,深恶痛疾地说:“那种会迷人心智的妖花,早就该丢掉了。”
    林源道:“少爷,话止于此,剩下的,你慢慢想,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夫人不知道,难保她以后不会知道,季梅香既然能够查到我,就一定能查到当初的事情。”
    林源已经走了,他坐在那里,忽然觉得灯光无比刺眼,他慢慢起身关了灯,再也没有力气走回原处,顺势坐到地上。他头靠着墙,在黑暗里静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用头去撞墙,一下比一下用力,咚,咚,咚。在这样的暗夜里,声音异常清晰,异常熟悉,他想起那日,谷园门口,他呆呆站住,一步也不敢向前,忽然间树形错落间离大门很远的院落亮起灯,四周那样安静,即使隔了老远,居然可以听清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咚,咚,咚,是下楼梯的声音,然后是沙沙的踩过碎石铺就的小道的声音,纯白如雪的女孩儿向他奔来,嘴角挂着欢喜的笑意,一声声的唤:“苏慕北,苏慕北。”他抱紧怀中的女孩儿,喟然长叹:“谷衣,我只剩下你了。”
    有冰凉的液体慢慢流出,所有的意志瞬间他坍塌,原来那么多年以前,就已经注定了他将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他原本以为至少上天待他不薄,起码他拥有至爱的女子,可是,终于还是离他而去,在他的面前纵身一跃,连最后的躯壳,最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守住。
    温热的血液顺着脑后流出,他轻轻的笑了。多可笑,他多年来致力于报仇,到了最后的时刻,明明知道她如果知道了,他们就完了,心里却还是心存侥幸,以为只要防范得当,她必然不会知晓,后来她终于还是全部知道了,他又寄希望于孩子,孩子没有了,他有一刻曾经那样恨她。原来,一切都是报应,他根本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又要来临了,可是他知道,此生,再不会有明天了。
    他慢慢站起身来,因为坐得太久,地板冰凉,全身已经麻木了,脑后的出血的地方已经凝固。他摇摇晃晃走到窗前,秋天的清晨总是弥漫着雾气,萦绕眼前。但是依旧隐隐约约看清树上已经挂上了装饰物,一律的红色,他才想起,就要到中秋节了。
    喜事将近了呢。
    第八部分:最后的烟火 1
    高夜安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得有人在外间说话,他拿起搁在床头的表来看,不过六点,正想在眯一会儿,就听得卧室的门砰砰想起来,夹杂着人焦急的喊声,那声音很熟悉,像是谭航年。他一骨碌翻下床,衣服也来不及换,急忙打开门。果然是谭航年,昨夜是他值的班。高夜安见他神情惶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谭航年今天一早就吓坏了,好容易初步安排好,赶过来见到高夜安,已是满头大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是突然间变成了哑巴,急得指手画脚。高夜安见他的状况,知道定是急坏了,沉声道:“不要急,慢慢说,天大的事有我撑住。”
    谭航年这才慢慢镇定下来,好半响才说一句话,“苏帅出事了。”
    高夜安一惊,下意识往哪方面想,手一下子紧紧抓住谭航年的衣领,“你说什么?”谭航年急忙道:“苏帅——苏帅受伤了。”高夜安怒吼道:“你他妈值的什么班,这么多的人护卫不周全。”谭航年苦着脸道:“那伤是苏帅自己撞的,我们怎么防范得到。”
    高夜安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苏帅自己撞的?”又急忙问:“不是刺客?”谭航年愣愣道:“什么刺客?”高夜安这才知是自己想到别处了,提起的心才慢慢放下,说:“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讲清楚。”谭航年被这一打岔,思绪到回复正常,一股脑全说了,高夜安听得心惊,虽说已经请了医生了,终究不放心,抬脚就走。谭航年看他穿着睡袍就急冲冲往外走,不由叫道:“队长,你要去哪?”高夜安回头看他呆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老子还能去哪?当然是去官邸。”看见谭航年目瞪口呆看着他,一低头,才反映过来,一边换衣服一边道:“赶紧去开车过来。”
    到了官邸,高夜安直接到书房侧间,侧间有一道门,里面就是卧室,苏慕北平有时在书房办公完了,就直接在这里的小卧室歇息。侧间只有医生和护士,因为事态严重,谭航年自是封锁消息。高夜安一直不太喜欢这位副手,觉得他掌控不了大局,这次到有些刮目相看。
    进了屋,医生也不理会,自顾自收药箱。这位医生是安西医院的院长,当年格林医生走时推荐上去的,叫史宾泉,年经轻轻,医术没话说,就是脾气不好,尤其遇上那种没病自讨苦吃的人,不管是谁,他都敢叫板,他今天一大早就被谭航年派的守卫急急请来,以为定是苏慕北出了事,也是惊了一身冷汗,到了以后看到苏慕北头上的创口,还有墙上的血印子,心里早怒了,他生平最恨有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本来就不耐,苏慕北还不配合,他一气之下在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直到苏慕北昏睡过去,才动手包扎,这会子阴沉着脸。
    高夜安忙笑着上前道:“